窗棂之外,灰白的天幕沉沉压着屋檐,细雪无声飘落,为隐阁的庭院覆上了一层薄而冷的素缟。枯瘦的枝桠裹着银边,在凛冽的朔风中偶尔轻颤,抖落几点碎琼乱玉。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带着一种肃杀的寂静。
离站在窗边,清冷的眸光映着窗外苍茫的雪色,思绪似乎也随着那飘散的雪花,沉入了某个遥远的冰封之地。屋内的炭盆明明燃着,暖意却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她周身之外。
房门被轻轻推开,洛川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走了进来。氤氲的药气带着浓重的苦涩瞬间弥散开来,冲淡了空气中的冷意。他目光扫过床上闭目似在沉睡的折愧,又无声地投向窗边那道清冷的背影,带着不言而喻的托付。
离在门响的刹那便己收回了飘远的思绪,眼底的迷蒙瞬间被惯常的冰封取代。她缓缓转身,步履无声地走到桌边。
“换了个方子,能助他伤势好得快些。”洛川言简意赅地解释完,放下药碗,转身悄然离去,将一室的静谧与药香留给了他们。
离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只粗瓷药碗上。深褐色的药汁在碗中微微晃动,倒映着窗外灰白的天光,也映出她眸底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她在桌边站了良久,仿佛那碗药有千斤重。终于,她伸出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稳稳地托住了碗底,端起,走向床边。
“别装睡,”她的声音不高,却像碎冰敲击般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喝了。”
折愧心中掠过一丝无奈的笑意,果然瞒不过她。他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在略显苍白的脸上格外明亮,带着一丝被戳穿的坦然。他撑着身体,动作间不可避免地牵扯到腹部的伤口,让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才缓缓靠坐起来。
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接那近在咫尺的药碗。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端着碗的手上——那纤细却蕴含着力量的手指紧紧扣着碗沿,指节因为用力而绷得发白,稳稳当当,没有一丝颤抖,却透着一股全神贯注的、近乎凝固的紧绷感。仿佛她端着的不是药,而是什么需要极度警惕的东西。
他的嘴角牵起一个极浅淡、带着点玩味的弧度,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再虚弱两分,染上几分无辜的无奈:
“嘶…这一动…伤口扯着疼。”他微微吸了口气,目光从她的手移向她的眼睛,尾音拖得绵长而暧昧,“不然…你喂我?”那个“喂”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若有似无的暗示和撩拨。
离端着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住了。他那刻意为之的虚弱和暧昧语气,像无形的丝线,清晰地传递到了她的神经末梢。碗中药汁的微澜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显然是成功的让她想起他昏迷的那两日她是如何喂他的。
折愧嘴角那抹微不可察的笑意更深了些,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愉悦光芒,却又被他迅速敛去,只余下纯粹的、带着点无辜的探究,坦然地迎视着她,仿佛方才那句话再正常不过,耐心地等待她的反应。
离的视线从那碗深褐色的、散发着浓重苦味的药汁上移开,重新落回他脸上。她的眼眸微眯,如同寒潭深处凝起的薄冰,语气里淬着危险:“你想死?”
折愧顿时低低地笑出声,那笑声牵动了伤口,让他眉头又皱了一下,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不再逗她,顺从地伸出手,动作虽慢却稳地接过了药碗。“我记得这是你第三次问我了,”声音都带着点笑意,“而我的回答依旧和之前两次一样——我不想。”
话音未落,他仰头,将碗中药汁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将那浓烈的苦涩尽数咽下。随后,他极其自然地将空碗递还给她,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较量从未发生。
离面无表情地接过空碗,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微凉的指尖。她垂眸,目光飞快地扫过他腰腹间被层层白布包裹的地方,随即转身,步履比来时快了几分,朝着门口走去——准备将这个“烫手”的空碗尽快还回去。
“又去哪?”折愧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挽留和明知故问的戏谑。
“还药碗。”她的回答简洁冰冷。
“放着吧,”他语气轻松,带着点懒洋洋的调侃,“等会儿自会有人来收。”
离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更快了些,像是没听见他话似的拉开房门,屋外裹挟着雪粒的冷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动了她鬓边的发丝。她毫不犹豫地踏了出去,反手将门带上,动作干脆利落,仿佛身后那间弥漫着药味、暖意和某种无形压力的屋子里,真的盘踞着什么令她急于摆脱的洪水猛兽。
“呵……”看着那扇隔绝了身影的门板,折愧忍不住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再次牵扯到伤处,让他疼得蹙起了眉头,眼底的笑意却未减半分,反而更盛,像揉碎了星光。
“…小猫又害羞了?” 那低沉的笑语消散在重新归于寂静的室内,只余下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窗外无声飘落的细雪。
……
离站在院中一棵树下,任细雪沾上衣衫发梢,目光穿透风雪,落在折愧静养的那扇窗棂上,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碗药带来的短暂交锋仿佛还在指尖残留着温度,更深的却是心底那片化不开的茫然。面对他,她偶尔会陷入一种微妙的无所适从。
若说先前默许他的跟随,或是对柳冉宣示主权,是她昭示着某种程度的接纳。那么玄灵谷那惊魂一幕,他毫不迟疑用身体迎上她匕首的决绝,则彻底搅乱了这潭水,让那份本就复杂的感受变得沉重而粘稠。
她的自责,早己超越了因被嶙算计而误伤他的层面。
那柄送入他身体的匕首,更像是一面冰冷的镜子,映照出她深植骨髓的本能——在生死一线的瞬间,她脑海中只有如何挣脱锁链,如何自救,如何反杀嶙。
她完全忽略了那个不顾一切扑向她的身影,没有想过与他配合,没有想过利用他的攻势制造什么机会,唯一有过一瞬的…就是她稳住了身形后有想过借他之手砍断锁链,可也只是一瞬,当再次被拉扯时,她依旧像过去无数次那样,选择了单打独斗,孤注一掷。
而他不顾一切地扑来,打乱了她自救的节奏,最终给了嶙那阴毒算计的可乘之机。而那把最终刺入他身体的匕首,某种意义上,是她亲手递出去的。
她当然看得分明。以他的身手,要完全避开并非难事。但他只是精准地偏移了要害,依旧选择用血肉之躯去接住那致命寒芒。
为什么?
她没有问。
她害怕听到那个答案,那答案太重,重得让她心头发慌,重得让她本能地想要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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