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唯有北泽指下的琴音如溪水般潺潺流淌，连一向跳脱的陈宇都罕见地安静下来，目光在折愧沉凝的侧脸和叶絮欲言又止的神情间游移。
“她……”折愧的声音很低，几乎要被琴音盖过，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一首如此吗？”
叶絮先是点点头，随即又缓缓摇头，眼神陷入回忆：“我加入寒影阁的时候，忘弦还在。那时的她……话也不多，但只是纯粹的不爱说话。偶尔，真的只是偶尔，她眉梢眼角也会流露出一些情绪，可能是被忘弦气得跳脚，也可能是练成了什么招式时一闪而过的得意……很淡，但能看出来。”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可忘弦不在了之后……”后面的话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折愧捏着手中的空杯，指节微微泛白，只是静静地听着。
叶絮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起初，我以为她是因忘弦的死才性情大变，整个人都封冻起来。可后来我问过她……”她抬起头，看向折愧，语气复杂，“她说，‘我本就如此’。”
“本就如此……”折愧低声重复着这西个字，心脏像是被冰冷的针狠狠刺了一下。这西个字，和她当初与他决裂时那句冰冷刺骨的“我没有感情，不要奢求我没有的东西”何其相似！那决绝的姿态，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原来并非一时的气话，而是她根植于骨血深处的认知。
“关于她的过去……你知道吗？”折愧终于问出了此行的核心目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叶絮无奈地摇头，带着几分挫败：“不知道。她从未主动提起过一丝一毫。我所知道的，也仅限于加入寒影阁之后发生的事。就连楚渊……”她顿了顿，“也是偶尔在她和忘弦闲谈时，我零星听到的。”
一股沉重的失落感攫住了折愧。线索似乎又断了。他早该想到的，她本就不是一个会敞开心扉、分享过往的人。那层层包裹的心防，厚得让人绝望。
可心底那份不甘，像野草般疯长。“你们……私下就没聊起过？”他不死心地追问，明知希望渺茫。
“聊过。”叶絮苦笑，“有一次我试着问过她以前的事。她就那么看着我，眼神很平静，说……”叶絮模仿着离那种平淡无波的语气，“‘没什么特别的’。”
这个答案，意料之中，却又让折愧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无力。他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目光最后沉沉地落在北泽身上，那眼神里的审视、警惕和不爽几乎凝成实质，让北泽抚琴的手又是一颤，琴音都带上了几分慌乱。
“行了。”折愧霍然起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没什么了。我们走了。”他目光锐利地扫向叶絮，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今日我来过的事，别让她知道。”
说罢，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陈宇赶紧从椅子上弹起来，小跑着跟上，脑子里还在消化刚才听到的种种信息。
……
走出红楼，冬日的夜风带着凛冽的寒意扑面而来。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回隐阁的路上。街道两旁店铺的门前灯笼在寒风中摇曳，投下他们长长短短、明明灭灭的影子。
陈宇跟在折愧身后，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憋住，快走几步凑到折愧身侧，压低声音，带着强烈的好奇和一丝小心翼翼：“折愧，你大晚上跑来红楼……就为了打听离的过去？”
折愧脚步未停，只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闭嘴”意味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陈宇却像是没接收到信号，又像是他接收到了，但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压过了对自家阁主眼神的敬畏。他挠了挠头，自顾自地陷入回忆：“过去的事……嘶……我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问过她为什么当杀手。”
折愧的脚步猛地顿住！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原地。他倏然转身，目光如电般锁住陈宇，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你问过？她怎么回答的？”
陈宇被他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随即又努力回忆起来：“啊，对对对！是有这么回事！那时候我们刚认识不久吧？气氛怪僵的，说什么她都不接茬，老陆还在旁边示意我别乱说话……”他絮絮叨叨地铺垫着，试图还原当时的场景。
“我问你她怎么回答的！”折愧的耐心彻底告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陈宇穿透。
陈宇被他吼得一哆嗦，委屈地撇了撇嘴，但看到折愧那副心急如焚、眼底几乎要冒出火来的样子，也不敢再啰嗦，赶紧咽了口唾沫，老老实实地吐出了最关键的那几个字：“后来……就在我们都以为她根本不会理我这种问题的时候，她回答了……”
陈宇深吸一口气，清晰地复述道：“她说——‘被迫’。”
“被迫？！”折愧瞳孔骤然收缩，如同遭遇了晴天霹雳！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被迫？被谁胁迫？被何种手段胁迫？十二岁之前……在她遇见楚渊之前，那个沉默寡言、习惯性压抑一切情绪、甚至漠视自己性命的离……究竟经历过什么？！无数惊疑、愤怒、心疼的念头在他脑中疯狂炸裂，肆虐。
她却对叶絮那样平静的说出没什么特别的。
她却那样平静地对叶絮说，“没什么特别的”。
折愧猛地闭紧了双眼，牙关紧咬，下颌线条绷得如同刀锋，胸腔剧烈起伏，用尽全力试图压下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滔天巨浪。
陈宇站在一旁，只觉得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威压骤然降临，让他身上的汗毛瞬间根根倒竖，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个微小的动作就会引爆身边这座濒临爆发的火山。
良久，久到陈宇几乎以为时间凝固了，折愧才缓缓睁开眼。眼底的惊涛骇浪似乎己被强行压下，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幽潭。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被迫”二字，如同两颗带着倒刺的毒种，己深深楔入他的心脏深处，再也无法拔除。它们将在每一个寂静的夜里生根、发芽，不断提醒他，冰层之下掩埋的，是远比想象中更为残酷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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