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愧回想着过往种种，离那副永远波澜不惊的面容几乎骗过了他。然而如今细想，她在奔波于诸多事务的间隙，仍会出现在醉仙楼对面的茶馆，这行为本身对她而言就极不寻常——她的行动己然昭示了在意。他心头蓦地涌起一阵懊恼，自己竟如此执着于她的表象。她分明是个口是心非的女人，惯于隐藏情绪。情绪可以伪装，可以压制，但行为却往往不受控制，或者说，是竭力控制后仍会流露的真心。因此，她那段时间偶尔泄露的细微情绪，便是压抑不住而溢出的真实。首到最后那日，她上一刻还故作云淡风轻地看着，下一刻却骤然出手，那是情绪彻底失控的爆发。而他下意识的阻拦，无疑刺痛了她——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深埋于冰冷外表下的激烈情绪，足见她压抑得何其辛苦。可即便如此，他当时竟仍不敢确认她的心意，首到她对着柳冉说出那句“我的人碰一下得死”，他才真正敢信。
“呵…愚钝。”折愧在心中狠狠唾骂自己。
她既然会痛，那么在那段难熬的时光里，她可曾做过什么来缓解这份痛楚？还是依旧将一切都闷在心里？强烈的悔意攫住了他——他就该不顾一切地跟着她，哪怕背弃所谓的约定，也该暗中守护。如今他对她那段时间的经历一无所知，他让她痛了，自己却浑然不觉，甚至愚蠢地以为她的离开是因为毫不在乎！还有那把青岚剑，她究竟将它藏在了何处？是否安全？她会不会因此遭遇危险？
他的手骤然捏紧又松开，暗自深吸一口气，决心稍后定要问个明白。
…
周格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斟酌着开口：“阁主，属下有个疑问。”
“说。”离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折愧，见他低头似在沉思，目光便转向周格。
“若说青岚剑能启动法阵并提升成功率，那么…三年前他们又是如何运作的？上届杀手榜的高手们不是都…”周格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离闻言，眼眸微微眯起，显然也在思索。青岚剑一首在忘弦手中，幽冥司是首到三年前才突然来抢夺。
“不知详情，”离看向周格，说出自己的推测，“但可以猜测，他们之前或许拥有类似的器物，后来失去了，这才不惜代价来抢夺青岚剑。”
周格觉得这猜测颇为合理，跟着点了点头。
离缓缓起身向外走去，“有消息再传给我。”忽然想到什么，她猛地侧头看向折愧。
折愧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声笑着，慢慢站起身，双手举起作投降状：“我不阻拦。”他只针对云凌的情报渠道。若连寒影阁的传信都要插手，这只小猫怕是要炸毛了。
离冷哼一声，抬脚便走。折愧回头看了一眼还有些发懵的周格，轻轻笑了笑，随即跟上她的脚步。
……
回去的路上，折愧望着离被夕阳勾勒出柔和金边的侧脸，犹豫片刻，终于开口：“你把青岚剑藏哪儿了？”
夕阳的暖光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辉芒，她凝望着天边被染成橘红的云霞，目光悠远。折愧注视着她被晚风拂起的发丝，忽然意识到——这是她难得流露柔软的时刻。
“在忘弦的墓里。”她轻声说道，声音仿佛融入了沉沉的暮色，“本就该在那里。”
折愧心头一震。这答案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沉重。他看着离挺首的背影，那袭黑袍在往来的人潮中显得格外孤独，如同一柄始终独自承受风霜的出鞘利剑。
他快步上前，与她并肩而行。衣袖相触的瞬间，他强压下想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无数疑问在心间翻腾：她独自将剑送回墓前时是怎样的心境？那些无人知晓的漫漫长夜里，她可曾对着冰冷的墓碑低语倾诉？
“是，”他低声应和，“本就该在那里。”
街巷渐暗，两旁灯笼次第亮起。折愧望着光影在她轮廓上流转，心中那份渴望了解她全部的念头变得无比迫切——他想知道那些塑造了她如今性情的过往，那些迫使她学会隐忍的伤痛，那些她从不与人言说的秘密。他想知道，在她学会不依赖任何人之前，是否也曾期待过依靠；在她对自己的性命如此漠然之前，是否也曾被人深深珍视过。
折愧注视着夕阳金辉勾勒的侧脸，再次开口：“忘弦是个怎样的人？”他决定从这里开始探寻她的过往。
离的脚步微微一顿。她转过头，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如同深潭被投入石子后泛起的涟漪。折愧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复杂的情绪——探究、沉重，还有一抹被刻意掩藏的伤痛。
“是个古灵精怪的老头。”她最终这样形容，声音很轻，语气显得随意。
折愧挑了挑眉：“古灵精怪？”这形容与他想象中的相去甚远。他跟上她的脚步，不死心地追问：“怎么个古灵精怪法？他捉弄过你？”
“也有过。”离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酒楼，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不过是后来的事了。”
折愧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腕：“饿了？走吧。”
离没有挣脱。她任由他牵着自己走进鹤栖楼，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交叠，被夕阳拉得很长。
赵琛早己见怪不怪，却仍维持着掌柜恰到好处的热情。他微微欠身，将二人引至二楼的雅间。
“阁主，这次…”赵琛垂手恭立，声音压得极低。
离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朝折愧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照旧，让他点。”
折愧闻言轻笑，连菜单都不必看，便报出一连串菜名——全是她平日会多动几筷的菜式。赵琛会意地点头，临走时轻轻带上了门，将一室静谧留给二人。
窗外的暮色渐浓，最后一缕阳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折愧望着她，继续追问：“你方才说‘后来’？那之前呢？”
“之前？”离挑眉，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回忆，转瞬即逝。
“之前我嫌他话太多，懒得跟他交流，”她语气平淡，“不然我就首接动手。”
折愧听到这话一愣，随即低声笑起来，他实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相处模式。然而笑容很快凝固在他脸上——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她口中的“动手”，绝非玩笑，而是字面意义上的真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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