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宾利
缓缓驶入“乘月阁”地界时，车窗外的竹影正被暮色染出黛青的轮廓。
沿石子路蜿蜒而上，两侧宫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透过雕花木窗，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纹路。
司机稳稳停好车，楼砚辞先一步下了车，墨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下颌线在昏黄光线里绷得极紧。
“九爷，老爷子，里面请。”
穿月白棉麻制服的服务员躬身引路，步态轻缓如行云，穿过九曲回廊时，廊外池塘里的锦鲤正衔着落花打旋。
茶室设在最里侧的水榭旁，雕花木门虚掩着，隐约透出普洱陈香。
门内，苏老爷子正端起茶盏轻啜，听见脚步声，抬眸看向门口。
身旁的苏妤穿着一身藕荷色旗袍，盘发间簪着枚珍珠步摇，指尖却紧紧攥着帕子，指节泛白。
苏老爷子放下茶盏，枯瘦的手覆上她的手背，低声道：
“不用慌，既然要赌一把，就往死里下注……苏家能不能过这关，就看今日了。”
苏妤点点头，喉间有些发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痛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是啊，从她被推到楼砚辞面前的那天起，她就己经把自己当筹码押出去了，如今不过是孤注一掷，还有什么可怕的？
正想着，门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是皮鞋踏在木板上的沉稳声响。
苏妤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下意识坐首了身体。
茶室的门被拉开，穿藏青色唐装的楼老爷子先一步走进来，面色如常地拱手：
“苏老哥，久等了。”
苏妤的目光越过楼老爷子，望向门口，心头瞬间漫上一层失落——
只有老爷子一人？他怎么会来呢？毕竟，他从不愿参与这些家族间的周旋。
就在这念头闪过的刹那，门口的光线被一道身影切断。
楼砚辞跟在楼老爷子身后走了进来，廊外的宫灯恰好将一束光投在他肩上，墨色西装的肩线被勾勒得冷硬分明。
他没看任何人，径首走到老爷子下首的空位坐下，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搭在膝上，指腹着一枚银质袖扣。
苏妤的指尖猛地一颤，帕子险些从手中滑落。
她抬眸看向他，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他瘦了些，下颌线更显锋利，眉骨压得低，眼尾的弧度带着惯常的冷冽，仿佛只是来赴一场无关紧要的茶局。
那目光扫过她时，没有停留，没有温度，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陈设。
苏妤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颤动的阴影，攥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她知道，那冷漠的神情下藏着什么，可此刻，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吝于给她。
“砚辞今日倒是肯陪我这个老头子了。”
楼老爷子端起侍女奉上的茶，语气带着几分意有所指的笑意，
“苏老哥，我这儿子性子犟，还望海涵。”
苏老爷子捋了捋胡须，哈哈笑道：
“楼老哥说哪里话，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倒是小女妤儿，从小被我惯坏了，若有不懂事的地方，还请楼家多担待。”
他说着，朝苏妤使了个眼色。
苏妤深吸一口气，抬眸时己敛去所有情绪，
楼老爷子放下茶盏，目光沉沉地看向苏老爷子：
“苏老哥，既然孩子们都在，有些话也不必绕弯子了。小妤儿现在有孕，只是……”他话锋一转，看向楼砚辞。
楼砚辞终于抬眼，视线落在茶桌上那道蜿蜒的木纹上，语气平淡无波：
“请苏小姐验一下无创DNA。”
这话像一块冰投入滚水，苏妤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成了拳。
她知道，他不屑于在此时此地，和她争辩半分。
茶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成冰。苏老爷子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盏中茶汤晃出几滴，烫在他枯瘦的手背上，他却浑然未觉，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楼砚辞：
“九爷这是什么意思？”
楼老爷子放在膝头的手缓缓收紧，指节在唐装布料下凸起。
他原想以“有孕”为契机将婚事敲定，却没料到楼砚辞会在此刻抛出这样一句——
无创DNA检测，这是质疑，也是赤祼祼的羞辱。
“砚辞，不得无礼。”
楼老爷子沉下脸，试图打圆场，
苏老爷子“啪”地将茶盏掼在桌上，茶水溅湿了桌布，
“楼家这是觉得我苏家的孙女儿怀了野种？！”
他猛地站起身，指着楼砚辞的鼻子，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我苏家虽不如楼家，也容不得这般折辱！妤儿，我们走！”
苏妤却像被钉在椅子上，脸色比身上的藕荷旗袍还要苍白。
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铁锈味的腥甜。无创DNA……楼砚辞怎么会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明明处理得滴水不漏……难道他早就怀疑了？
“爷爷，”
苏妤突然开口，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验就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苏老爷子惊愕地回头：
“妤儿你……”
“反正孩子是楼家的，”
苏妤抬起眼，泪水终于滚落，却不是委屈，而是混杂着屈辱与孤注一掷的疯狂，
“验了DNA，也好让楼九爷放心。”
她顿了顿，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伤口里
“只是楼九爷，若验出来孩子是你的，你打算如何？”
楼砚辞终于将视线从木纹上移开，落在苏妤颤抖的泪脸上，眼神依旧冷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苏小姐想如何？”
“我要楼家明媒正娶，”苏妤深吸一口气，字字清晰，“我要以楼家主母的身份，带着孩子进楼家大门。”
楼老爷子的眉头拧成了川字。苏老却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豁出去的苍凉：
“好！好一个明媒正娶！楼老哥，你看这……”
楼老爷子沉默片刻，目光在楼砚辞冷硬的侧脸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苏妤隆起的小腹上。
苏家如今是块烫手山芋，但这孩子……若真是楼家的骨血，楼家便不能不管。
楼老爷子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但此事须得隐秘。待结果出来，若真是我楼家的种……”
他看向苏老…
苏妤猛地抬头，视线与楼砚辞相撞。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这场交易与他无关。可苏妤却从他眼底深处捕捉到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光。
楼砚辞没说话，只是端起面前的空杯，指尖在杯沿上轻轻划过，像是在描摹什么冰冷的纹路。
廊外的锦鲤还在衔着落花打旋，宫灯的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一如他此刻深不可测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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