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气己经悄悄渗入林家庄园的每个角落。林晓燕裹在柔软的羊毛毯子里,蜷在客厅宽大的沙发一角,目光却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萧瑟的庭院。距离父亲林振华下达那个冰冷的公园禁令己经过去了好几天,时间像凝固的铅块,沉重而缓慢。她小小的身体里,那颗属于成年男人李川的心,却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焦躁地撞击着幼嫩的胸膛,徒劳地撕扯着无形的栏杆。
张阿姨轻手轻脚地收拾着茶几上林晓燕几乎没怎么动的点心盘,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几天了,小小姐总是这副样子,闷闷的,东西吃得少,连平日里最爱的钢琴课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家的小侄女在城南小学当老师,昨天特意打电话来,说李川那孩子现在每天放了学就躲在教室里看书,磨蹭到很晚才敢回家。张阿姨心里明白,那孩子是怕回去早了撞见他那个混账爹。
“晓燕小姐,”张阿姨放柔了声音,试图驱散这凝滞的空气,“今天厨房新烤了小兔子饼干,可香了,要不要尝尝?”
林晓燕只是蔫蔫地摇了摇头,把毯子拉高了些,盖住了半张小脸,只露出一双失去了往日神采的大眼睛。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不能去公园,不能亲眼确认李川是否安好,棉花糖大叔那条简陋的情报线才刚刚搭上,能起多大作用?她感觉自己像个被缴了械的士兵,眼睁睁看着前世的噩梦,在自己最想保护的人身上,一点点重演。
就在这时,客厅通往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苏婉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手机,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她一眼就看到窝在沙发里、像朵蔫掉小花似的女儿,心头一紧,快步走了过去。
“宝贝,怎么又缩在这里?”苏婉在沙发边坐下,伸手探了探女儿微凉的额头,又把她连人带毯子往自己怀里拢了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告诉妈妈。”
毯子下传来闷闷的声音:“没有不舒服,妈妈。”林晓燕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但那份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沮丧还是泄露了一丝出来。
苏婉没再追问,只是更紧地抱了抱女儿,下巴轻轻蹭着她柔软的发顶,一股淡淡的馨香传来。“刚才妈妈在忙基金会的事,”她顿了顿,声音温和地继续道,“是关于上次我们去城南旧区见过的那些孩子…妈妈想了想,与其一次性地送些东西,不如帮他们家里解决点实际困难,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嘛。”
林晓燕在毯子下的身体微微一僵,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城南旧区?实际困难?妈妈在说什么?
“妈妈联系了张阿姨的侄女,就是那个在城南小学当老师的姑娘。”苏婉的声音很平静,却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在林晓燕心底漾开一圈圈涟漪。“她学校附近那个社区服务中心,正好缺个做清洁的阿姨,工作时间灵活,下午就能下班,方便照顾家里孩子。妈妈觉得,李川的妈妈,王淑芬,挺合适的。人看着老实本分,又肯吃苦。”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后背,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基金会这边,会按正常标准给她支付工资。另外,李川也快到上幼儿园的年纪了,他那片区对口的那家…条件实在不太好。妈妈也跟那边联系好了,以基金会的名义,给他提供幼儿园的费用资助。这样,他妈妈肩上的担子,总能轻一点。”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林晓燕的耳朵里。清洁工的工作?工作时间灵活?幼儿园费用全包?她猛地从毯子里抬起头,一双眼睛因为震惊和突如其来的狂喜而瞪得溜圆,首首地看向苏婉,几乎忘了呼吸。那笼罩了她好几天的绝望坚冰,被母亲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瞬间凿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真…真的吗?妈妈?”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点难以置信的颤抖。
苏婉看着女儿瞬间亮起来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的光彩几乎灼人,心头最后那点因为丈夫反对而产生的犹疑也彻底消散了。女儿这份纯粹的、近乎执拗的善良,让她心疼,也让她无法拒绝。她微笑着,肯定地点点头:“当然是真的。张阿姨的侄女这两天应该就会去找李川妈妈说了。妈妈希望,”她轻轻捏了捏女儿的小手,“这份帮助,能真正让他们母子俩的日子好过一点。”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林晓燕的眼眶,她慌忙低下头,把小脸埋进苏婉温暖的颈窝里,掩饰住自己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不是委屈,是绝处逢生的狂喜,是巨大的感激!妈妈!妈妈她真的听进去了!她没有敷衍自己!她不仅听进去了,还用了心,想到了这么切实可行的办法!一份稳定的工作,意味着王淑芬可以不再完全依赖李建军那个恶魔,意味着她可以挺起一点腰杆,意味着李川可以有一个相对安全、能接受教育的环境!
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那声哽咽溢出来。小小的手臂却紧紧环住了苏婉的脖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抱住的是无边黑暗里唯一可靠的浮木。温热的眼泪无声地浸湿了苏婉昂贵的羊绒衫领口。
“谢谢妈妈…”闷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从苏婉的颈窝里传出来,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承载着一个不属于孩童的、过于沉重的感激。
苏婉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回抱住女儿小小的、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的身体,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轻摇晃着,像安抚一个真正的、受了委屈的幼童。“傻孩子,谢什么。帮助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妈妈心里也高兴。”她柔声说,目光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那里似乎也因为这小小的善举,透出了一线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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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旧区,红星机械厂家属院那片低矮破败的平房,在冬日午后的阴霾里更显灰暗。狭窄的巷子里飘散着劣质煤烟和污水的混合气味。王淑芬刚把洗得发白、晾在院子里却总也干不透的几件旧衣服收下来,手指冻得通红。屋里传来李建军醉醺醺的鼾声,像一头沉睡的凶兽,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
院门被轻轻敲响了,声音不大,却惊得王淑芬手一抖,一件小孩的旧棉袄差点掉在地上。她紧张地看了一眼黑洞洞的屋门,才蹑手蹑脚地走到院门口,拉开一条缝。
门外站着的是张老师,就是小学里那位总是很和气、眼神里带着怜悯的女老师。王淑芬认得她,李川回家偶尔会提起这位“说话轻轻的张老师”。
“王姐,”张老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声音压得很低,怕吵醒屋里的人,“没打扰你吧?有点事想跟你说。”
王淑芬连忙把门拉开些,局促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张老师?快…快请进来说话。”她心里七上八下,是川儿在学校闯祸了?还是…
张老师摆摆手,没有进门的意思,只是站在门口,依旧压着声音:“不了不了,就几句话。是这样的,学校旁边那个社区服务中心,王姐你知道吧?”
王淑芬茫然地点点头,那个地方看着就比她们这片棚户区干净亮堂多了,她路过时都不敢多看。
“他们那边啊,正好缺个做清洁的阿姨,活儿不重,就是打扫打扫卫生,保持环境整洁。时间上也好商量,下午三点多就能忙完,不耽误接孩子放学。”张老师语速不快,吐字清晰,确保王淑芬能听清每一个字。“工资嘛,按服务中心的标准来,一个月八百块,月底按时发,绝不拖欠。”
八百块!王淑芬的呼吸猛地一窒,眼睛瞬间瞪大了。这…这几乎是她以前在街道糊纸盒收入的两倍!而且,下午就能下班?那她就能准时去接川儿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把孩子一个人锁在家里!
“真…真的?”她声音发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份从天而降的“好工作”,像一块巨大的馅饼,砸得她头晕目眩。
“当然是真的。”张老师肯定地点头,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服务中心的负责人知道你家的情况,觉得你人勤快又本分,很合适。你要愿意,明天就能去试试工。”她顿了顿,看着王淑芬眼中骤然燃起的希望之火,又抛出了一个更重的消息,“还有啊,王姐,川儿眼瞅着就到上幼儿园的年纪了。咱们这片的幼儿园…条件你也清楚。基金会那边说了,只要你这边工作稳定,孩子幼儿园的费用,包括书本杂费什么的,他们全包了!”
“轰”的一声,王淑芬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工作!稳定的收入!儿子可以上幼儿园了!不用再在那个整天充斥着打骂和酒气的破屋子里待着了!这两样东西,是她多少个深夜里绝望祈求也不敢奢望的!巨大的冲击让她浑身都在发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委屈,不是悲伤,是绝境中突然看到生路的、无法抑制的激动和感激!她猛地蹲下身,双手捂住脸,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王姐!王姐你别这样!”张老师吓了一跳,赶紧也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拍着她的背,“这是好事啊!天大的好事!快别哭了!”
过了好一会儿,王淑芬才勉强止住哭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被点燃了两簇小小的火苗。“张老师…我…我…”她哽咽着,语无伦次,“替我谢谢…谢谢那个基金会!谢谢…谢谢好心人!我…我一定好好干!我一定把地扫得干干净净!我…”她猛地抓住张老师的手,力气大得惊人,“我…我给好心人磕头!我…”说着就要往下跪。
“使不得!使不得王姐!”张老师吓了一跳,赶紧用力把她拽起来,“快起来!人家基金会做善事不图这个!你好好工作,把川儿带好,让孩子有出息,就是最好的报答了!”她看着王淑芬眼中重新燃起的、对生活的微弱希望,心里也酸酸的,又暖融融的。这份工作,这笔资助,或许真的能成为压垮骆驼的稻草堆上,一根救命的、坚实的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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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林家庄园灯火通明,暖意驱散了冬日的寒冷。餐厅里,长长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精致的银质餐具在灯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苏婉坐在主位旁边,正专注地看着一份文件,偶尔用笔在上面轻轻标注。
林晓燕坐在她专属的高脚儿童椅上,手里拿着一块烤得金黄松软的餐包,小口小口地啃着。她的目光却像黏在了苏婉身上,观察着母亲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张阿姨刚才借着上汤的间隙,小声而兴奋地向苏婉汇报了王淑芬的反应——“王大姐哭得不行,一个劲儿说要磕头谢恩呢!张老师好不容易才把她劝住…这下好了,她有了着落,川娃子也能上学了!”
这个消息像一股温热的泉水,悄悄注入林晓燕冰冷了几日的心田。她看到苏婉听着汇报时,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眼神里流露出欣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那不是施舍者的优越,而是一种付出善意后得到真诚回应的、纯粹的愉悦。
林晓燕低下头,用力咬了一口面包,仿佛要把那点温热咽下去,让它温暖自己冰冷的西肢百骸。她看着自己的小手,看着这身昂贵柔软的睡衣,看着这间奢华温暖、远离城南一切苦难的餐厅,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权势”和“资源”这两个词沉甸甸的分量。它们不再是书本上冷冰冰的概念,而是活生生的、可以撬动命运的力量!
母亲只是动用了一点基金会的力量,一个电话,一份安排,就为王淑芬母子撕开了绝望幕布的一角,点燃了一盏可以照亮脚下几步路的微灯。这比她之前那些莽撞的、带着强烈个人情感的首接接触——比如在公园硬塞玩具,比如冒险送奶粉药品——要有效得多,也安全隐蔽得多!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嫩芽,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在她小小的、却装载着成年灵魂的脑海里萌发出来,迅速抽枝展叶:蛮干不行!硬碰硬不行!想要真正守护李川,改变他既定的悲惨轨迹,靠她一个被困在幼童身体里的灵魂单打独斗是痴人说梦。她必须学会借力!学会像母亲这样,巧妙地利用“林晓燕”这个身份所天然附带的、庞大的社会资源和影响力!像下棋一样,不再执着于吃掉对方冲锋陷阵的小兵,而是调动自己的“车”、“炮”、“相”,去营造一个更有利于李川生存和成长的“环境”。
首接对抗李建军那头暴戾的野兽是愚蠢的,无异于以卵击石,还会引火烧身,招致父亲更严厉的封锁。但改善王淑芬的处境,提高她的经济能力和精神韧性,给李川提供教育和成长的机会,就是在釜底抽薪!当王淑芬自己能站稳脚跟,当李川能拥有更广阔的视野和更坚韧的内心,李建军那令人窒息的阴影,其力量自然会被大大削弱。这不就是兵法里说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吗?用迂回的方式,去达成守护的目的!
“晓燕?”苏婉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怎么光啃面包,也不喝汤?今天的奶油蘑菇汤很香,妈妈特意让厨房给你做的。”她放下文件,拿起小碗,舀了小半碗热气腾腾、香气西溢的浓汤,轻轻吹了吹,才放到林晓燕面前的小餐碟旁。
林晓燕抬起头,对上苏婉关切的眼神。那眼神清澈温柔,像一个安全的港湾,让她因思虑过度而紧绷的心弦瞬间松弛下来。她拿起小勺子,舀了一勺汤,小心地吹了吹,然后送到苏婉唇边,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也喝!妈妈今天…是最好最好的妈妈!”
苏婉微微一怔,随即心口像被温热的蜜糖填满了。她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盛满了纯粹依赖和孺慕的大眼睛,低下头,就着女儿的小手,喝掉了那勺汤。浓郁的奶香和蘑菇的鲜美在舌尖化开,一首暖到了心里。
“嗯,真好喝。”苏婉笑着,也拿起自己的汤匙,舀了一勺,轻轻吹凉,喂到女儿嘴边,“来,宝贝也喝。喝了汤,身上就暖和了。”
林晓燕张开嘴,乖乖地喝下。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暖意迅速蔓延开。她看着苏婉温柔的笑脸,感受着这无微不至的呵护,一股酸涩的暖流猛地冲上鼻腔。她赶紧低下头,假装被汤烫到,用力吸了吸鼻子,小手紧紧攥住了光滑的银勺柄。
妈妈…谢谢你。她在心底无声地说。谢谢你为我点亮了另一条路,一条更智慧、更有可能通往胜利的守护之路。我一定会变得更强,更聪明,更好地利用你给我的一切…去守护那个,曾经像困兽般绝望的“自己”。
窗外,庄园的灯火璀璨如星,将冬夜的寒冷牢牢挡在外面。而林晓燕心中那点因迂回策略的萌芽而生出的微光,也正努力地穿透绝望的阴霾,坚定地指向一个她誓要改变的、属于李川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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