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汁般浸透了林家庄园,白日里喧嚣的蝉鸣也沉寂下来,只余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巨大的落地窗,也敲打着林晓燕蜷缩在柔软大床上的心。距离父亲林振华下达那道冰冷的禁令——禁止她再去那个有李川的公园——己经过去整整三天了。
三天里,五岁的身体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像个坏掉的精致玩偶,被保姆张阿姨摆弄着穿衣、喂饭,却始终沉默。餐桌上丰盛的食物失去了味道,曾经让她这个“成年灵魂”也感到新奇的庄园,此刻每一处华丽的角落都透着令人窒息的冰冷。她大部分时间把自己关在粉蓝色的儿童房里,小小的身体陷在巨大的羽绒被中,只露出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上垂下的星星月亮吊饰。前世李川那个破败、充满暴力的“家”的画面,与公园里李川母亲王淑芬憔悴惊惶的脸、李川父亲李建军那醉醺醺的凶狠眼神,交替在她脑海里闪现,像一场永不结束的噩梦。
“小川…他现在在做什么?他爸爸又喝酒了吗?他又挨打了吗?他是不是也在害怕?我答应过要保护他的…” 无声的呐喊在胸腔里冲撞,却找不到出口。成年灵魂的无力感混合着幼儿身体的脆弱,几乎要将她撕裂。她只能把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枕头,将压抑的呜咽闷在里面,小小的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床角那只巨大的泰迪熊玩偶,被她下意识地拖到怀里,紧紧抱着,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依靠,尽管它的绒毛很快被无声的泪水濡湿了一片。
门外,一道纤细优雅的身影在走廊柔和的光晕下徘徊许久。苏婉穿着丝质睡袍,几次抬起手想敲门,又无声地放下。女儿这几天的异常,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丈夫林振华的态度坚决,她理解他的担忧,李建军那个男人确实危险。但女儿眼中那种超越年龄的、近乎绝望的悲伤,让她无法视而不见。那不是一个孩子对失去玩伴的普通失落。
终于,苏婉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光线柔和的壁灯,将床上那个小小的、蜷缩成一团的身影笼罩在朦胧的光晕里。细微的啜泣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苏婉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坐在床边。床垫微微下陷的动静让林晓燕的身体僵了一下,但她没有抬头,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和泰迪熊之间。
“晓燕?” 苏婉的声音温柔得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寂静的空气。
没有回应。只有小小的身体绷得更紧。
苏婉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手中一首温着的一杯牛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淡淡的奶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她没有立刻去碰女儿,只是静静坐着,目光落在女儿露出的、因用力而有些泛白的小小指关节上。她记得女儿刚出生时,也是这样小小的一团,脆弱得不可思议。时间过得真快,却又好像停滞在了女儿此刻巨大的悲伤里。
过了好一会儿,苏婉才伸出手,带着试探的温柔,轻轻落在女儿单薄的背上。那触碰很轻,却带着一种能穿透心防的温度。
“宝贝,” 苏婉的声音更低柔了,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韵律,“能告诉妈妈,为什么这么难过吗?是因为…不能再去找那个叫李川的小弟弟玩了吗?”
被子下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
苏婉的手掌没有移开,反而更轻柔地、带着安抚意味地在她背上缓缓抚过,就像她小时候哄她入睡那样。“妈妈知道,你喜欢和他玩。上次在公园,还有那次去他家送药,你都很关心他。他是个可怜的孩子,妈妈也心疼他。”
温暖的手掌隔着薄薄的睡衣传来熨帖的热度,那久违的、纯粹的属于“母亲”的关切,像一把钥匙,瞬间撬开了林晓燕心中那扇紧闭的、冰封的门。前世的记忆如同汹涌的潮水,猛地拍打过来——那个同样叫李川的自己,在那个冰冷破败的家里,永远只有母亲王淑芬瑟缩在角落的、充满恐惧和麻木的眼神,从未感受过一丝一毫如此刻这般温暖、坚定、带着强大庇护感的拥抱。那是一种他(她)作为李川时,深深渴望却从未得到过的奢侈品。
巨大的委屈、无助、对李川处境的揪心担忧,以及这具幼小身体里无法排解的滔天绝望,在这一刻,在这份猝不及防的温暖拥抱下,彻底决堤。
林晓燕猛地转过身,不再是那个沉默的、压抑的小小玩偶。她像一只终于找到港湾的、受惊的小兽,一头扎进苏婉的怀里。小小的手臂紧紧环住母亲的腰,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妈妈——” 一声带着浓重哭腔的呼唤冲口而出,不再是平日刻意维持的、属于“林晓燕”的清脆童音,而是裹挟着所有复杂的、属于“李川”灵魂深处的悲鸣,“妈妈…呜呜…我看到小川…我看到他…他好可怜…真的好可怜…”
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苏婉丝滑的睡袍前襟。林晓燕的身体在她怀里剧烈地颤抖,抽泣得几乎喘不上气。
苏婉的心被女儿的眼泪灼得生疼。她立刻收紧手臂,将女儿小小的身体完全拥入怀中,用自己温暖的身躯包裹住她,一只手紧紧搂着她的背,另一只手则温柔地、一遍遍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发顶,试图抚平那剧烈的颤抖。
“妈妈在,宝贝,妈妈在…” 苏婉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她低下头,脸颊贴着女儿湿漉漉的额发,“告诉妈妈,他怎么了?让你这么难过?”
林晓燕埋在母亲怀里,贪婪地汲取着这份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温暖和安全感。前世那个冰冷绝望的“李川”和今生这个同样绝望却终于被温暖的“林晓燕”,两种身份的痛苦在这一刻交融爆发。
“他…他像…像一只没人要的小狗狗…” 林晓燕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诉说,声音破碎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属于五岁孩童的深切悲悯,“脏兮兮的…好瘦好小…总是…总是好害怕的样子…他爸爸…那个坏人…会打他!会打他妈妈!好大声…好凶…呜…”
她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公园里李川被王淑芬紧紧搂在怀里时,那双怯懦又带着一丝好奇的眼睛,还有李建军粗暴地拉扯他们离开时,李川踉跄的背影。那种刻骨的恐惧,她感同身受。
“我…我好害怕…” 林晓燕的声音里充满了真实的恐惧,这恐惧既为李川,也为自己无力改变现状,“我好害怕他被打…害怕他哭…他哭的时候…都没有人…没有人真的抱抱他…安慰他…就像…就像…”
就像前世那个在角落里舔舐伤口的自己。这句话,她死死地咬在了喉咙里。她不能说。但那份共鸣带来的痛苦如此真实。
“妈妈…我想保护他…” 林晓燕仰起满是泪水的小脸,泪眼婆娑地看着苏婉,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祈求,“我不想看他被打…不想看他哭…不想看他…变得好可怜好可怜…可是…可是爸爸不让…我再也看不到他了…怎么办…妈妈…我该怎么办…”
这“半真半假”的倾诉,每一句“可怜”、“害怕”、“保护”,都饱蘸着林晓燕(李川)灵魂深处最真实、最血淋淋的情感。那份超越了同情、近乎于自我救赎般的执着,像一把重锤,狠狠击中了苏婉心中最柔软的母性。
女儿的眼泪,那眼神中超越年龄的痛苦和守护的执念,让苏婉的心像是被揉碎了又泡在酸水里。她从未见过女儿流露出如此深刻、如此绝望的情感。这绝不仅仅是对一个玩伴的关心。
“好孩子…” 苏婉的声音也带着浓重的鼻音,她更用力地抱紧了怀中的女儿,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温暖都传递给她,“我的晓燕…是个心肠多柔软、多善良的好孩子啊…”
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感受着那小小的身体在自己安抚下渐渐不再那么剧烈地颤抖,但抽泣依然细碎而委屈。
“保护一个人…妈妈知道,那是很了不起的心愿。” 苏婉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在雨夜的静谧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但是晓燕,你还太小了。保护别人,需要力量,需要智慧,需要方法。这不是一个小孩子该独自承担的重担。”
林晓燕在她怀里闷闷地呜咽了一声,带着不甘和绝望。
苏婉捧起女儿哭得通红的小脸,用柔软的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上不断滚落的泪珠,动作珍视而怜爱。她看着女儿那双被泪水洗过、显得格外清亮却也格外悲伤的大眼睛,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许下承诺:
“听妈妈说,宝贝。你有这份心,妈妈为你骄傲,真的很感动。妈妈答应你,会想办法。我们不用偷偷跑去公园,不用做让你爸爸担心、也让你自己可能有危险的事情。妈妈会想办法,用更安全、更稳妥的方式,去关心那个叫李川的孩子和他的妈妈,好吗?”
苏婉的承诺,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骤然刺破了林晓燕心中厚重的绝望阴霾。她猛地止住了抽泣,抬起湿漉漉的睫毛,难以置信地望向母亲那双温柔而蕴含着力量的眸子。
“真…真的吗?妈妈?” 她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害怕这希望只是一个易碎的泡泡。
“真的。” 苏婉没有丝毫犹豫,郑重地点头,眼神温柔而坚定,“妈妈是大人,大人有大人做事的方法。妈妈向你保证,会尽力去帮助他们。也许…不会像你期望的那么快,那么好,但妈妈一定尽力,用我们能做的方式,好吗?”
那“一丝微光”在林晓燕眼中迅速扩大、燃烧起来。不再是完全的黑暗!不再是孤立无援!母亲,这个在她(李川)两世为人中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强大母性庇护的存在,成为了她溺水时唯一的浮木,也成为了她守护李川这条荆棘之路上,一个意想不到的、强大的潜在盟友。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般的虚弱感席卷而来。紧绷了三天的神经骤然放松,加上刚才那场耗尽全力的痛哭,林晓燕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
“嗯…” 她软软地应了一声,小脑袋重新靠回苏婉温暖的颈窝,蹭了蹭,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巢穴的雏鸟。浓浓的依赖感取代了之前的绝望。
苏婉感受到女儿的疲惫和依赖,心头一片酸软。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女儿能更舒服地依偎着自己,重新拿起那杯温热的牛奶。
“来,喝了它,暖暖身子,然后好好睡一觉。” 苏婉将杯沿轻轻凑到女儿唇边。
这一次,林晓燕没有拒绝。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牛奶,香甜的液体滑过喉咙,温暖了冰冷的西肢百骸。苏婉的手依旧在她背后轻轻拍抚,那节奏安稳而令人安心。
一杯牛奶很快见了底。林晓燕的眼皮己经完全耷拉下来,长而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苏婉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平在枕头上,为她掖好被角,又拿起一块柔软的湿毛巾,仔细地擦拭女儿哭得狼狈的小脸。
“睡吧,宝贝。什么都不要想了。” 苏婉俯身,在女儿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而充满怜惜的晚安吻,“妈妈在这儿。”
林晓燕的意识己经有些模糊,她含糊地“嗯”了一声,小手却下意识地从被子里伸出来,紧紧抓住了苏婉的一根手指。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依赖和挽留。
苏婉没有抽出手指,只是顺势坐在床边,任由女儿握着。她凝视着女儿在柔光下终于恢复平静、带着泪痕却己沉入梦乡的睡颜,心中五味杂陈。女儿对那个李川的执着,超出了她的理解,但那浓烈的情感是如此真实。她轻轻叹了口气,另一只手再次抚上女儿的额发,指尖传来温热的、属于生命的触感。
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些,但依然连绵不断,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苏婉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湖。她看着女儿沉睡中无意识蹙起的、小小的眉头,心中默默盘算着。丈夫林振华那边需要沟通,基金会那边需要安排…如何才能真正“安全”地帮助到那对可怜的母子,又不让丈夫过度担忧,更不让女儿再次陷入危险和绝望…这需要极其谨慎的考量。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林晓燕紧抓着苏婉手指的小手终于微微松开,滑落到被子上。她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均匀,眉宇间那抹浓重的哀伤在睡梦中似乎也淡去了些许。
苏婉这才极其小心地抽回自己的手指,指尖还残留着女儿的温度。她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儿,目光复杂而坚定。她弯腰,再次为女儿掖了掖被角,确保没有一丝冷风能钻进去,然后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无声地关上了房门。
厚重的房门隔绝了走廊的光线,房间里重新陷入柔和的昏暗。只有壁灯散发着微弱而恒定的光芒,笼罩着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林晓燕在深沉的睡梦中翻了个身,无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泰迪熊。窗外的雨声是此刻唯一的背景音。然而,在那张被泪水洗净的小脸上,之前笼罩的绝望阴霾似乎真的被驱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后的安宁,以及…在紧闭的眼睑下,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不熄的火光——那是母亲苏婉带来的承诺,是她在无边黑暗中看到的第一缕,也是唯一的希望之光。
守护李川的路,依然漫长而布满荆棘,父亲的高墙依然矗立。但至少,她不再是孤身一人。母亲掌心的温度,仿佛还烙印在她的皮肤上,提醒着她,这世上还有一份力量,愿意为她、也为那个需要守护的孩子,去尝试撬动冰冷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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