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大楼的会议室内正进行着针对老街舆情的临时会议，程伟国将结案报告狠狠地拍在赵东来面前，怒声道：“一氧化碳中毒，现在外面温度才 12 度，哪个老人会烧炭取暖？死者指甲缝里还有松木屑！封门用的橡胶条明显也有问题，怎么就不按流程执行尸检，这么快就同意尸体火化！”
“程书记，”赵东来不紧不慢地翻开档案，“我们也很为难啊，死者家属都签字了，我们的刑侦人员也在现场调查取证了，确定这是一场意外。”说罢他又推过一份《自愿放弃尸检声明》，右下角按着鲜红的手指印。“家属的情绪异常激动，坚决不让我们动老人的遗体，还去信访投诉我们干扰他们的殡葬自由。”说着，他亮出手机，屏幕上李建军正对着镜头哭诉：“政府连老人入土为安都要阻拦！”
李建军跪在灵堂前，孝服里露出半截金链子，哭得满脸冒油，“妈啊~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啊！”他的妻子刘艳则扯着嗓子干嚎，眼睛却不时地瞟向门口——宏达的人说好今天来送“慰问金”。
李阿婆的孙子李文浩默默地站在角落里，紧握着奶奶的遗像，指节因过度用力而颤抖得发白。邻居王婶在一旁小声嘀咕：“听说这个李建军昨晚还在 KTV 喝到两点，这会儿哭得倒是像模像样。”
街道办刘主任领着住建局两名科员跨进了灵堂，三人对着遗像规规矩矩鞠了三个躬，动作整齐得像排练过的。
刘主任转身一把攥住李建军的手，指腹在他手背上有节奏的了两下，语气沉痛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官腔：“建军同志啊，组织上特别理解你们家属的悲痛，老人家走得这么突然，我们街道也很痛心。”他朝身后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高挑的科员立刻递上来一个蓝色的文件夹，“你们一家子在外地工作，回来一趟确实不容易，但拆迁进度关系到全市重点工程考核，市里周三还要开推进会，趁着这次机会，咱们把拆迁协议的事一并处理了吧，省得日后再回来跑手续，很麻烦啊。"
话还没说完，刘艳便迅速伸出那只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一把将文件夺了过去。她指甲上镶着的水晶钻，在纸面上划出“刺啦”一声刺耳的声响。她拇指蘸着印泥，用力地往签名处按去，那殷红的油墨瞬间渗进纸张的纤维里，仿佛刚刚在赌桌上摁完借条一般。
“领导您放心！咱们可是最配合政府工作的！”她的嗓音中挤出了一丝甜得发腻的笑容；在角落里，戴着老花镜的张大爷刚张开嘴，就被住建局的那个科员用身体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而那年轻人制服口袋里，露出了半截中华烟的金边。
灵堂外，苏晴静静地站在巷口的槐树下，手指无意识地着警官证的边缘。她刚刚结束市局的会议，制服还没来得及换，就被师父赵东来一个电话派过来，“去李阿婆那边盯着点”——名义上说是为了防止发生群体事件，实际上是让她这个最值得信赖的人守住现场，以免出现意外，好让这件事情能够尽快顺利地解决。
树荫在她的脸上投下了斑驳的阴影，宛如一张无法撕裂的网。灵堂里的哭嚎声突然变得更加高亢，紧接着传来“咣当”一声清脆的响声。苏晴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前迈了半步，但又立刻硬生生地刹住了。赵东来的警告声在她耳边猛然炸响：“记住！没有发生治安案件就别轻易出面——拆迁可是政府工程，公安可没资格指手画脚！”
此时的灵堂内李文浩突然发疯似的冲过去抢夺协议：“你们敢签！”
“小畜生！轮得到你说话？”李建军抡圆的巴掌在李文浩脸上炸开红痕。少年撞上供桌，遗像玻璃裂成的蛛网正好框住老人僵硬的微笑。街道办的主任和住建局的两个科员此时收好文件静静地退了出去，不知不觉的就像从来都没出现过。
正在爷俩争执不休之际，身着黑西装的宏达行政总监手捧着花圈走了进来，花圈的缎带上赫然印着“沉痛悼念”西个大字，而落款处清晰写着“宏达集团拆迁办”。
“集团特意交代，”总监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这是五万块慰问金，我们集团决定以古城保护基金会的名义，特意批下了这笔慰问金，逝者己逝，还望生者节哀顺变。”刘艳二话不说，一把抓过信封，指甲“刺啦”一声划开信封口。她用指尖蘸着唾沫，当场开始点钞，翻动钞票的“哗哗”声，比吊唁的哀乐还要响亮。
李建军则对着宏达的总监点头哈腰，谄媚地说道：“实在是太感谢你们了，从来没见过你们这么好的开发商！”
街坊们见状，集体陷入了沉默。卖豆腐的老张突然发出一声冷笑：“阿婆头七都还没过，这当儿子的就急着数钱了。”声音不大，却犹如一颗炮仗扔进了闷罐子，瞬间引爆了现场的气氛。张大爷猛地扯下老花镜，镜腿“咔”的一声崩飞了半截：“老李婆子生前最痛恨的就是宏达这帮人，现在他们倒是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了，还给什么慰问金，能安的是什么好心！”他喉咙里滚动着呜咽，却被宏达的人“不小心”撞过来的肩膀硬生生地截断成了两半。
街坊们面面相觑，张大爷满脸都是悲壮和愤怒，李文浩则死死地盯着刘艳手中的信封，突然就笑了起来。他弯腰捡起遗像，玻璃碴子无情地割破了他的虎口，血珠一滴滴地落在老人微笑的唇角。
“奶奶……”他瞪着刘建军和刘艳，举起那染血的相框，声音带着无尽的悲愤，“您看看，这就是您挂念了半辈子的‘孝顺儿子’！他们为了钱，把您的命给卖了！”李建军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的手不自觉地摸向墙角的铁锹。
宏达总监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悄然地向后退了两步。然而，他的皮鞋尖却轻轻一动，将那些碎玻璃往李文浩的脚边踢了过去。
树下的苏晴，口袋里的警务通开始震动起来。她拿出手机，指挥中心的新消息赫然亮在屏幕上：“宏达集团拆迁手续齐全，注意维持秩序。”
那棵老槐树的影子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章上，那两道杠仿佛变成了一副沉重的镣铐，让她感到无比的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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