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里的风裹着几分凉意，却还算干净。
剥落的朱漆廊柱上，零星缠着几缕褪色的红绸，似是往日繁华留下的残影。
青砖铺就的地面虽有裂痕，却被扫得整洁，角落摆着的粗陶花盆里，几株野菊歪斜生长，倒添了几分生气。
这样的景象，不同于她认知中的冷宫，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见到的唐惊春坐着轮椅。
沈朝鸾踏入殿内的脚步缓了缓，目光落在唐惊春身上。
素白的襦裙衬得人愈发清瘦，可眉眼间那股子沉静劲儿，倒像是把岁月的磋磨都化成了细沙，轻轻覆在身上。
唐惊春闻声抬眼，望见沈朝鸾时，先是怔愣，而后缓慢转动轮椅，朝着她微微俯身：“殿下……竟肯踏足这处。”
她打量沈朝鸾的时候，沈朝鸾也在不动声色的观察她。
“像……真是像啊。”
半晌，唐惊春低头轻笑一声，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便偏过头喊了声。
“刘嬷嬷，来见过胤和殿下。”
刘嬷嬷身着半旧的青布褂子，袖口磨得发白，却浆洗得极为整洁。
她佝偻着背，银白的发丝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布满皱纹的额前。
看见沈朝鸾的那一刻，刘嬷嬷眼眶微红，朝着她跪下行了大礼。
“奴婢见过胤和殿下，殿下千岁。”
“免礼。”沈朝鸾垂眸看着这有些陌生的嬷嬷，她只觉得心里有些复杂。
无论是刘嬷嬷，还是她的生母，原来她都没有任何印象。
“奴婢斗胆，殿下亲自来访，可是要问十八年前的那桩旧事。”
刘嬷嬷并没有起身，而是依旧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保持着低眉顺眼的表情。
她心里也清楚，这位胤和殿下是个说一不二的，若只是花妩来，她那番说辞还能奏效，若是胤和殿下亲自来问，她还含糊不清，只怕是真要在这宫里丢了命。
何况……她是那位良善主子的亲女儿啊……
“是。本宫来，便是想问个清楚。”
唐惊春又把目光放在了她的面容上，那双丹凤眼太像当年的静姝皇后。
“十八年前，陛下与娘娘伉俪情深，娘娘虽为皇后，却有椒房专宠……一时间人人艳羡，元家也因此盛极一时。”
“可这样的荣宠怎能不招来怨恨与妒忌……在娘娘怀有身孕后，元家便被弹劾，数罪并指，元老太师本是一代帝师，最终以死谢罪，护了元家满门，只是元家也因此衰落……”
“那时钦天监也有卦象，首指娘娘腹中胎儿是灾星，娘娘郁郁寡欢，连陛下也不见，从此帝后离心……”
刘嬷嬷复述着当年的事，听得沈朝鸾几乎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她几乎都能想到那时是如何的场景。
金銮殿朱红的廊柱前，元绮素白的身影跪着，衣摆洇开深色水痕。
青石板泛着冷光，浸透的寒意顺着膝头往上爬，她抚着隆起的小腹，指甲掐进掌心。
阶前积水倒映着她苍白的脸，发间玉簪垂落，流苏沾了泥点，却衬得眉眼愈发倔。腹中胎儿轻轻一动，她攥紧裙裾，叩首嘶哑着喊出。
“求陛下听臣妾一言，请陛下看在臣妾腹中皇嗣的面上，放过元家！给元家满门自证清白的机会！”
血缘原来便是如此，哪怕她连自己亲生母亲的面都未曾见过，甚至对母亲都没有记忆，可在听到这些的时候，还是难以接受的痛。
可哪怕元绮那时怀有皇嗣，玄瑞帝也依旧没放过元家，最后还是当时的帝师，元老太爷以自己的死护了元家满门。
“那么后来呢……她产子那天，出了什么事？”
她只觉得自己的手都在颤抖，而刘嬷嬷也是声泪俱下的回答。
“殿下，您本该是静姝娘娘的亲女儿，是唯一的嫡出公主，可当时还是宁妃的皇后，以坤宁宫上下的性命威胁了老奴，不准将她换了婴儿的事说出去……”
“若非静姝娘娘当年看到自己生下的孩子刚出生就没了气，又如何自焚于坤宁宫中，如何刚生产第二天就……”
“殿下……奴婢将这件事藏在心里，自那之后奴婢便换了名姓躲在唐才人身边。唐才人知道宁后不会放过奴婢，便主动进了冷宫。”
“可那宁后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她便是要赶尽杀绝，才人的腿……便是如此。”
唐惊春始终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刘嬷嬷说到此处她才接了话。
“是，当年元娘娘于妾身有恩，妾身知道知恩图报，殿下，别怪妾身今日见到你太失态……”
唐惊春几乎是温柔地朝她笑起来，眼眸仿佛在透过她去看一位故人。
“殿下，你的眼睛，与她太像。”
执拗是她望向天地的模样，清明是她踏碎风雪的光，连孤注一掷的勇，都复刻着当年。
元绮姐姐，这是你的女儿，我替你见到了。
沈朝鸾几乎是立刻便红了眼眶，紧紧咬着牙才没发出一点哽咽声。
“是宁媛害了她，本宫竟是认贼作母十八年……”
唐惊春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染上几分心疼，轮椅缓缓向前，抬手握住了沈朝鸾有些颤抖的手。
“殿下，若娘娘知道您还活着，如今成长为这副模样，她便是九泉之下，也会安心。”
被握住手的那一刻，沈朝鸾通红的眼眶中溢出泪水，这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掉了眼泪，露出这般脆弱的样子。
“母后当年便是自焚于坤宁宫内吗？没留下任何东西吗？”
她几乎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握着唐惊春的手，执拗的发问。
唐惊春温和又无奈的笑了，朝着刘嬷嬷挥了挥手，刘嬷嬷便进了屋内，很快就取出来一封早己泛黄的信。
沈朝鸾几乎是颤抖着手接过，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才打开了那封信。
开篇的“吾女阿鸾”西字，刺痛了她的眼眸，叫她忍不住鼻子一酸几乎再次落下泪。
“吾女阿鸾，当你看见这封信时，娘大抵己化作宫墙下的尘土。”
“你出生时，他们说你是个死胎。可娘知道，娘拼了命才护住的鸾儿，怎会一出生便没了气息。”
“宁媛将你换走，娘在生产时便有所察觉，只求陛下护住你，和你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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