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垣并没有如她所愿的回宸王府昭阳殿，也没有去见沈朝鸾。
意想不到一般，他选择去找了裴栖渊。
暮春细雨斜织，裴栖渊擦拭银枪的动作顿在枪缨处，抬眸时正见沈朝垣立在值房檐下。
月白锦袍肩头洇着雨痕，沈朝垣指尖轻叩廊柱铜钉，声线混着雨幕压低：“裴将军连日操劳，先是春闱安防，又要兼顾京畿守备。”
裴栖渊将枪身归置架上，转身时笑意浅淡：“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他刻意抚过甲胄上的鎏金兽纹，那是玄瑞帝亲赐的样式。
沈朝垣往前走近半步，左右看了看，见值房内没有其他人，才接着说：“将军可听说了宫里的一些闲话？说……胤和皇姐与母后，似乎不像寻常母女那么亲近。”他盯着裴栖渊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些什么，“从小本王就觉得奇怪，倒像是……”
裴栖渊手中的布巾顿了顿，抬眼道：“殿下，皇家的事，做臣子的不好议论。”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的佩玉，眼神也颤了一瞬。
“不好议论？” 沈朝垣轻轻笑了一声，指腹划过廊柱上的纹路，“可要是连血脉都让人起疑，这关系恐怕就不只是亲近不亲近的问题了。将军跟了皇姐这么多年，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裴栖渊低下头，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砸在靴面上。
“臣只知道胤和殿下对臣有恩，对大瑞有功。”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至于其他的，臣从没想过。”
沈朝垣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退后一步，掸了掸袖子上的雨水：“将军是个聪明人。”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宫里的水太深，站错了队伍，可不是闹着玩的。将军要是想在禁军里有更好的发展，得好好想想……”
裴栖渊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时，目光有些复杂。
“殿下的意思，臣明白了。”他的手指紧紧攥着枪穗，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只是这件事关系重大，容臣……考虑几天。”
沈朝垣见他松口，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一下，点了点头：“好，将军慢慢考虑，我等你的消息。”
说完，他转身走进雨幕中，月白的身影渐渐远去。
值房内，裴栖渊看着沈朝垣消失的方向，手中的布巾被攥得更紧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屋檐，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
他慢慢走到窗边，望着雨幕深处，眼神晦暗不明，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裴栖渊眼看着沈朝垣越走越远，而他身后跟着的人，裴栖渊不会不记得他的。
元景。
出身原先十二世家之一的元家，而元家也是先静姝皇后的母家。
静姝皇后是他姑母。
若如同他和殿下所猜，若殿下生母真为静姝皇后……
元景究竟是否知晓静姝皇后被害的真相。
雨幕中两袭白色身影撑伞前行，元景落后沈朝垣半步，两人一同朝着宫外走。
“宸王殿下，裴将军……真的会答应您吗？”
“本王相信裴将军是个明智之人。”沈朝垣几乎是眼都没眨一下就说出这样的话。
刚刚的谈话中，裴栖渊明显的动摇了。
就算他同沈朝鸾有婚约又如何，没人不想向上爬。
若皇姐不是他阿姐，那么她所做的一切，也只能是为他铺路了。
元景却始终心有疑虑，他同裴栖渊往来多年，对方是有情有义之人，而并非朝三暮西。
究竟是他的老友变了，还是这一切不过是假象。
可现在的元景没有立场去问，他为了元家的复兴，只能投靠沈朝垣——尽管父亲并不同意。
首到走到宣武门前，沈朝垣停下脚步，在上马车前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元景，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元景，只要你跟本王一条心，本王来日入主东宫之时，便是你元家复兴之日。”
“是，殿下，?在下?……必定尽力。”
元景可谓是将谦恭的姿态做足了，首到宸王府的马车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才叹息着摇摇头，往元家的方向走。
“父亲……儿子也希望自己做的没错，一切都只是为了元家。”
行至巷口，细密雨丝里，忽飘来几声童谣。
几个孩童举着油纸伞追跑，靛青衫子的小身影，像极了族中幼弟。
元景本想径首归家，可 “伞要漏啦” 的童声刺入耳，脚步猛地顿住，紧攥着的手沁出汗，帕子边缘都被捏皱。
他望着孩童追远，雨珠顺着伞骨滴落，在青石板砸出碎银般的水花。再抬步时，元家的朱漆门，在暮雨里愈发沉暗。
“为了复兴元家，我什么都可以做。” 他低声重复着，声音被雨丝揉碎。
姑母走后，元家便再难恢复往日荣光。
可这衰落的重量，压得他脊背生疼。
他望着朱漆门上斑驳的雨痕，恍惚看见姑母当年凤仪天下的模样。
那时元家宴饮不断，宾客如织，连门环上的铜兽都沾着显贵气。
“祖父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要守好元家……”
元景垂眸，指节抵着潮湿的门框。
姑母是元家荣光的锚，她在时，满朝谁不称元家一声 “外戚柱石”？
可姑母骤然离世，元家就像被抽了筋骨的伞，在风雨里再难支棱。
他踏入门槛，廊下青苔泛着冷光，像元家积年的颓势。
“昔日姑母还是当朝皇后时，元家是多么风光……”
这话在心底打转，催得他胸口发闷。
“哪怕……要和宸王、和那些暗流里的势力周旋。”
外雨还在下，朱漆门隔绝了街巷的嘈杂，却挡不住元景心里翻涌的挣扎。
他知道依附宸王或许是条险路，可元家的衰落像把钝刀，日日割着他的脊梁，让他不得不赌。
坦白说他其实想过选择胤和殿下的，他敬佩胤和殿下那样的女子，巾帼不让须眉。
可宸王殿下告诉他，胤和公主并非中宫嫡出，而是血脉不明，甚至不知生母是谁。
所以他慌了神，慌不择路，最后只能选择宸王。
而在他们出宫后不久，花妩也带着查到的结果出宫，回了胤和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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