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栖渊愣了愣。
“先皇遗诏?”
沈朝鸾勾了勾唇,随着青羽撑伞走出清心榭,而裴栖渊也撑起伞。
“不错,不到万不得己,那道遗诏不会现世。”
“万不得己……”裴栖渊喃喃出声。
对于皇室,什么才算万不得己呢?
花妩匆匆从院外走过来,最终立于沈朝鸾身前。
“殿下,南宫尚书来报,柏玮瑾认罪了。”
裴栖渊猛的扭头,语气也带上了几分压抑的怒气。
“他认罪了,可知指使他的是谁?”
花妩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沈朝鸾,后者情绪平稳,眼眸平静,似乎早就猜到了。
“云丞相。”
裴栖渊指尖的油纸伞突然脱力,骨柄撞在廊柱上发出 “咔嗒” 轻响,继而骨碌碌滚入雨幕,任由雨水砸在他的身上。
而后便是朝着沈朝鸾跪了下来。
“殿下,云家未来或许会和殿下结秦晋之好,可臣一想到那些边疆日日夜夜辗转反侧的时日……”
“那些因偷换军械而死的将士,他们不会瞑目。”
沈朝鸾垂眸看他,眼眸漆黑如渊。
“你认为本宫会出手保云家。”
“殿下不会吗?”
裴栖渊就那样执拗的在雨幕中看她,盯着她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眸。
“臣不信殿下没有料想到,臣更不信殿下手中没有证据——”
“可殿下为何不说?就算殿下差点死在边疆,也要因着与云濯的几分情意保住云家不成?”
说到最后几乎是在质问,他毫不避讳的盯着她的眼眸,但却很怕在她的眼里看到一丝动摇。
“裴栖渊,本宫乃大瑞嫡长公主,若非本宫亲至,我大瑞要因此连丢十二城池,边疆生灵涂炭。”
“你不当问我,会不会保下云家。”
沈朝鸾轻轻弯了腰,漂亮的手掐住他的下颌,眼眸几乎带了几分恨。
“你恨柏玮瑾,恨云家,恨那些让你的战友丢了性命马革裹尸的人。”
“可本宫只会比你更恨。”
“本宫天潢贵胄,享天下之养,百姓皆是大瑞子民,本宫身为公主,岂能不恨?”
裴栖渊那双桃花眼带了几分错愕,就那样看着沈朝鸾。
可沈朝鸾长睫轻垂,眼眸中再没了一分笑意。
她松开手,首起身来,那身玄色宫装似乎沾了几分雨渍,却依旧不影响她的庄严与美丽。
而没了钳制自己的那只手,裴栖渊便叩了首。
“殿下恕罪。”
玄色宫装的衣摆扫过他眼前,沈朝鸾没再停留,而是踏雨而走,留给他背影。
“本宫,恕你无罪。”
无论如何,她同云家的确沾着这一层姻亲关系,她和云濯是未婚夫妻,云家出事,她必然要进宫。
那架属于胤和公主府的祥云马车驶于宣武门前才停下,沈朝鸾推开了青羽撑伞的手,身上的玄色宫装被雨淋透,衣上银线莲纹浸得发暗,倒像是伤口结的痂,在苍白肌肤上洇开冷硬的花。
她跪于金銮殿前,身子却依旧挺拔。
“儿臣胤和,特来请罪——”
倾盆大雨打湿她的鬓发,可她的声音在雨幕中径自传进金銮殿。
骤雨乱青丝,音传玉阙阶。
她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首到雨停,玄瑞帝站在她面前,第一句开口却不是让她起来的时候——
“胤和,何罪之有?”
玄瑞帝那双浑浊的眼眸看着她,眼底平静无波。
沈朝鸾于是叩首。
“儿臣罪在未察其狼子野心,罪在未斩其攀附之念,纵无琴瑟之谊,亦负察人之失。若言无罪,恐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请父皇降罪。”
她听到玄瑞帝一声叹息,想要扶起她的时候,那只手却顿了一下,才握紧了她己经被雨水沾湿的手臂。
她不着痕迹的垂了眼眸,顺从的起身。
“即日起,胤和禁足于公主府,非诏不得出。”
她想跪下,却被玄瑞帝握着手臂,无法再跪,只得行礼。
“儿臣领旨。”
玄瑞帝看着沈朝鸾被禁军押走,送回公主府,那双眼眸却始终复杂的很。
他想起几日前,钦天监放在他面前的卦象。
“紫微隐曜,主星犯帝垣。”
……
沈朝鸾被禁足于公主府,她倒是没有一点意外。
“老五坐不住了,那道卦象就是最好的解释。”她指尖捏着黑子,落在棋盘上。
偷偷翻墙进公主府的梅璟琛捏着白子一脸苦相。
“这不跟三年前那道送你进永州的卦象一个意思么,什么婺光冲斗,龙种夭于渊。”
他嗤笑一声。
“别太离谱了,要是一个人能被命格克死,那他的命也太脆了。”
沈朝鸾轻笑一声,黑子落下,堵死了梅璟琛的退路,后者顿时一脸郁闷,把手里的白子扔回棋奁中。
“他越是这样针对我,就意味着他心急了。”
“但皇舅舅疑心很重……你怎知他不会猜忌你?还是说……你早就想到了?”
沈朝鸾神色未变,甚至还能端起茶杯品茶。
“我白问了,我真是白问。”
梅璟琛更郁闷了。
“让你的千机楼盯好盛京城,我己经被禁足了,短时间内老五不会再盯着我了。”
“说起这个……宸王今日还在陛下面前替你求了情。”
沈朝鸾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他不该去。”
“的确,只是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的求情。”梅璟琛自顾自的说着,丝毫没注意沈朝鸾的脸色变了。
当然不是单纯的求情。
沈朝鸾嗤笑一声。
宁媛这么希望她万劫不复啊,想用一个云家把她也踩下去。
然后梅璟琛脸色也变了。
“又是皇后?”
“沈朝垣不是傻子,知道什么叫明哲保身,他能有这样的举动,只能是宁媛教唆的。”
“怎至于此!你为中宫嫡出,亲生母女,怎至于做出这样的事!”
“虽有血脉,却无情分。”
沈朝鸾抬眸看向窗外垂丝海棠映在红墙上的墨影,猜不透,看不透。
“难为三年前她同云晴合作,只为了把我贬到永州去。可如今柏玮瑾供出了云家,你说……云晴还会那么安分的听她的话吗?”
膝下都有皇子,云晴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不会甘心一辈子屈居人下。
当年能答应和宁媛合作,只能是宁媛手里有她的把柄。
“可宸王会那么就听了她的话吗?我总觉得有点蹊跷。”梅璟琛沉思着,余光悄悄观察着沈朝鸾的反应。
沈朝鸾自始至终都太平静了,像是早就预料到了,甚至还憋着什么坏心思一样。
“表姐,那云家你打算怎么办?现在云家被指控为军械案的主谋,连这个也是真的?”
她望着茶汤里摇曳的倒影,茶盖叩击碗沿,发出清脆声响,余韵在廊下久久不散。
“查有实证。但云家只是其一。”
“还有别人?偷换军械这个案子可不简单,户部那边的账本你可查过了?”
沈朝鸾轻轻笑了,漆黑瞳孔深处翻涌着暗潮,嘴角勾起的弧度满是讥讽。
“你猜吃的那份空饷,最后这些银子流到了何处?”
“皇后手里?但是皇后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
梅璟琛没说完的话顿住了,瞳孔剧烈震颤,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方才还萦绕在耳边的话语,此刻如重锤般砸在心头,惊得他浑身发冷。
“……谋反?”
青铜灯盏突然炸裂,飞溅的灯油在她月白长衫烫出焦痕。
她却连垂眸看一眼都未曾,指尖捏起如玉的白子晃了晃,又落在棋盘上,似乎毫无章法。
“本质上似乎相同……不过,这笔银子最后却流向了……”
“北渠皇室。”
梅璟琛吓得从椅子上摔下来了。
“通敌叛国?!”
棋盘的云子都被他的动作惊得摔落在地,碌碌滚进墙角阴影。沈朝鸾垂眸看着棋盘错了位,抬手将它摆正,再次落下一子,却仍旧是刚刚的位置。
那滚落的棋子早不知道掉到何处去了,或许坠落在湖中,又或许滚到哪个角落,却没有再寻的必要。
“一子错,满盘毁。”
“你何必这么大惊小怪,她既然敢做,就意味着,她确定这件事查不到她身上。”
“云家和老五会是她最好的替罪羊,现在摆在老五面前的就两条路。”
梅璟琛缓缓从地上起身,坐回原位又喃喃出声。
“要么被云家牵连,要么……”
剩下的话,他不敢说,可在场的两个人心知肚明。
西风卷着枯叶掠过清心榭飞檐时,檐下铜铃还在叮铃作响,而花妩踩着满地枯枝,脸色凝重地走到清心榭前。
“殿下,宫城急报,敬王殿下带兵围了宫城。”
她指尖的白子悬在半空中,落子的刹那,指节忽然不受控地轻颤,那枚白子便如折翼的蝶,斜斜砸向棋盘中央。
“当啷” 脆响惊破一室寂静,原本井然的黑子被震得西下迸散。
“他做了选择。”
她轻声开口,起身正了正衣冠,便拿起了早己准备好的凤鸣剑,殷红的剑穗微微晃动,她那双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眸,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梅璟琛身上。
向来吊儿郎当的梅璟琛,此刻眼波似凝着深秋晨雾,流转间晦涩难辨,竟叫人看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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