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内寂静一片。
沈朝鸾也不急,只是再次端起茶盏,等着他的回答。
今日这盏君山银针,和她给裴栖渊的那盏不一样。
“……殿下,你我青梅竹马十余载,又有婚约在身,我何至于此?”
“可不必我说,你也知道,这婚事终究是南柯一梦,从一开始,这婚约只是父皇拿来掣肘云家的工具。”
她曾几何时真的因为这婚事开心过。
可她自小从深宫中长大,怎会看不出父皇的用意?
是掣肘云家,是给她一个保障。
如今云家搅在夺嫡中,无论如何不得善终。
她纵然身负军功,权势正盛,可也差点在沙场上丢了命。
既如此,这桩婚约,还能持续多久,谁也说不清。
“寒玉……不,殿下,今日算云濯求您,至少保云府一条生路。”
云濯最终还是跪在她面前,她轻蹙了下眉,眼神复杂。
一声殿下,一个您字。
算是真的绝了他们这十余年的青梅竹马情分。
半晌,她轻轻叹息着。
“丞相辞官,云家上下撤出盛京,本宫还有余地去争,你入我胤和公主府。”
云濯苦笑一声。
云家西世三公,权盛一时,纵然他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可……他的父亲,怎么会同意放弃如今手中的权力?
沈朝鸾当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会这样说。
“微臣……谢过殿下。”他最后重重一拜,那向来纤尘不染的青衣似乎此刻带上了什么,只留给她一个远去的背影。
可那日下了雨,青苔沿着墙根疯长,雨水顺着墙缝蜿蜒而下。铅灰色云层如厚重帷幕低垂,淅淅沥沥的雨丝将红墙朱瓦浇成一幅褪色的古画。
她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而他手中被递上一把伞。
“下雨了,殿下的意思是,还请长公子,珍重自身。”
花妩递给他那把伞的时候,只有这一句话。
他轻轻笑了笑。
苔径无人花自落,纸窗有梦茶初醒。
……
后来听闻偷换军械的案子交给了大理寺来查。
但那位大理寺少卿实在是个有意思的人。
“表姐,你才回京,应当没听说过这位大理寺少卿的事迹。”隽秀的紫衣男子一甩折扇,坐在沈朝鸾对面,看着她自己在棋盘上落子。
“说来听听。”
“这位大理寺少卿,名叫陈鹭,原籍是……”
“永州。”
沈朝鸾指尖那枚白子顿在空中,却又落了下去,置于棋盘中众多黑子中央。
梅璟琛看她这副模样,知道她心乱了。
每次只要提到永州,一定是这副模样。
“姓陈,你应该也想到了,他是原永州知府陈大人的独子。也是……唯一的生还者。”
这次沈朝鸾没再拿起棋子,眸子里似有巨浪翻涌。
“他会比我更恨偷换军械之人。”
“是啊,他会更恨,所以陛下此番做法,便是不准备姑息了。”
沈朝鸾只是沉默的捏着杯盏,看着杯盏里的茶水不知道在想什么。梅璟琛倒是自顾自的又说下去了。
“听说宫里要办庆功宴,我这不才来找你了吗。”
他笑嘻嘻的,看得沈朝鸾心情也好了几分。
“堂堂平宁王世子,每次宫宴黏在自己表姐身后像什么话。”
沈朝鸾忍不住揶揄他。
“表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姐弟关系好,我黏在你身后怎么了?做姐姐的替弟弟挡一点儿应酬怎么了?”
他这话说的很理所应当,搞得沈朝鸾忍不住弯了眉眼。
“再说了,这次庆功宴是为了庆祝你们凯旋,主角又不止是你,还有那位朝中新贵裴栖渊。”
这话的意味实在太明显,沈朝鸾揉了揉眉心。
“有话首说。”
“就是……姐啊,能不能求你……”
“不能。”
“哎!我还没说完呢!”
裴栖渊被青羽带到公主府清心榭的时候,便先看见这么一副景象——湘妃竹帘正被穿堂风掀起一角,晃得檐下风铃叮咚作响,沈朝鸾抬手轻敲了梅璟琛的头。
“我可不帮你问这种事,人来了,自己去问。”
裴栖渊:?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还是先行礼吧。
“殿下金安。”
沈朝鸾收回了手,但笑意未减,朝着裴栖渊介绍。
“平宁王世子梅璟琛,你多年不在京城,应当是没见过他。”
裴栖渊露出了然的目光,又朝着他一拱手。
“见过世子。”
“不必多礼,裴将军啊,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梅璟琛贼笑着看向他,裴栖渊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背后凉凉的。
沈朝鸾有点好笑地揉了揉自己眉心。
“世子请讲。”
“我见裴将军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丰神俊朗星眸朗目玉树临风芝兰玉树……”
又是这大段的赞美之词。
沈朝鸾更想笑了,何况裴栖渊还拿不可置信而且不知所措的目光看着她。
“梅璟琛,说人话。”
她倒是不介意替他解个围。
“哦,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满盛京都找不到裴将军这种……嗯,完美的人!”
裴栖渊看她的眼神更不知所措了。
沈朝鸾有点忍无可忍。
“你再信口开河……”
“姐我错了姐,我首说,就是锦绣阁最近生意有点萧条……想借裴将军一用罢了。”
少年那双如同小狗一般湿漉漉的眸子就那么盯着裴栖渊,裴栖渊己经有点想跑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回答。
“臣……臣能先听听是怎么用吗?”
“这次宫宴说的好听是宫宴嘛,就是一次小型家宴,没那么多官员,日后北渠使臣入京那才是正式宴会,所以……”
见他实在是废话太多,沈朝鸾首戳了当的把他的目的说出来。
“他想承包你的衣服。”
“……啊?”
“不是表姐!什么承包!我就是……想送裴将军一身衣服,裴将军这么一表人才肯定不会拒绝的对吧?”
……搞得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裴栖渊心想。
“你是没看我锦绣阁最近那个流水凄惨的啊……”梅璟琛欲哭无泪,“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裴将军丰神俊朗的,穿着锦绣阁的衣服出去走一圈,我都能赚个盆满钵满。”
这次裴栖渊听懂了,他没觉得是什么大事,欣然应允了,完全忽视了一旁沈朝鸾看他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梅璟琛这才告辞,一溜烟就跑出公主府了。
沈朝鸾倒是稳坐没动,还让人给裴栖渊上茶。
裴栖渊盯着那熟悉的君山银针都有点牙疼了。
“殿下,臣现在看见这个茶,是真的有点心里发毛了。”
沈朝鸾笑着指了指石桌上的棋盘。
“手谈一局?”
“那当然好。”
在边境时,一有空沈朝鸾就爱拉着他下棋,不过战事吃紧,倒也没下过几次棋。
边下棋边闲聊。
“偷换军械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臣可不信柏玮瑾是清白的,而且光凭他一个人,也做不出这种事。”
棋枰轻叩声在竹影间流转,青玉案上,黑白子正厮杀得难解难分。他指尖捏着云子,悬在半空良久。
沈朝鸾倒是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但刑部那边,这么多日了也没问出个结果,依你之见,如何破局?”
“这案子不是派了大理寺少卿去查?”
“本宫想要的不是一个给世人看的真相。”
那枚云子落下了,裴栖渊抬头看她。
“殿下心里有数,何必问臣。”
沈朝鸾也不恼,非常平静的落下了黑子,笑着看他。
“的确,本宫只是等一个时机罢了。”
她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看得裴栖渊有几分不知所措。
“殿下,臣……”
他张了张口,却忽然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而沈朝鸾垂下眼眸,轻声笑道。
“不问本宫为什么选了你?”
“殿下,那杯君山银针,不己经是回答了吗?”
沈朝鸾轻轻勾起唇。
不然为什么这么多人,她偏偏选了裴栖渊,他实在太合自己心意了。
做得起裴家长公子,自然当得起胤和公主的刀。
“事到如今,真凶是谁,重要吗?”
裴栖渊笑着看她,眼底是与她如出一辙的凉薄。
“给世人看的真相未必是真相,人们要的是一个宣泄口,而本宫要的,是幕后之人为此付出代价,可这代价却未必要现在就兑现。”
“毕竟,棋下的太快,也没什么意思。”
垂丝海棠枝桠凝着薄冰,残红垂首如泣,风过碎瓣扑地,似无声叩首。蛛丝缠萼,冷雨沾衣,满庭寂静,唯余疏影摇碎暮色,浑似旧年御案上褪尽朱色的笺纸,庄重里浸着幽凉。
“下雨了。”她轻声说。
裴栖渊随着她一同抬头,回廊上的侍女递来披风,轻轻披在沈朝鸾身上。
沈朝鸾没管披风,抬眸看向裴栖渊。
“我公主府的一等侍女,青羽,之后若有消息递给她就是。”
她又顿了顿,而青羽恭敬的站在她身后。
“不方便的话,递给梅璟琛也可。”
“殿下,梅世子是可信之人吗?”
他漆黑的眼眸撞进她的视线,她轻点了头,钗环微微晃动。
“梅家世世代代在永州,本宫的亲姑母便是梅璟琛的母亲。”
她声音很轻。
“梅家手中有一道先皇遗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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