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的刑部大牢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柏大人。”南宫昀似笑非笑的看着浑身狼狈瘫坐在草席上的柏玮瑾，只淡淡称了一句，便没了后文。
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过了几日，扛到此刻居然还未曾开口，不知该感慨他这兵部尚书是够有骨气，还是……
“臣，要见陛下。”
第三次了，他第三次重复了这句话。
那双混沌的眼眸对上南宫昀那双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眼。
“陛下今日封了胤和公主为，护国胤和公主。”
这次，他没再多停留，可浑身是血的柏玮瑾却突然从草席上起来，苍老的手紧紧握住牢狱的栏杆，一双眼珠仿若要瞪着他的背影瞪出来似的。
南宫昀不着痕迹的瞥了身后的人一眼，勾了勾唇角，却没再停留。
“臣要见陛下！”
这苍老的声音变得嘶哑了几分，柏玮瑾此刻满目的猩红。
他若是再见不到陛下，胤和公主就绝对不会再让他有活着出去的机会。
可玄瑞帝怎么会有空来见他呢。
太极殿满是夺目的红，可中央的人，却是一身玄色，裙摆处的蔓草一首蔓延到肩膀，身后的鸾凤姿态舒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临宸御极，仗干城以卫邦家。皇长女沈朝鸾，柔躯怀武略，金枝秉丹心，旌旗蔽于关河。”
“今册为护国胤和公主，赐金册，增邑三千，仪同亲王。冀尔永作磐石，长固金瓯，扬天家之威德，佑兆姓以咸宁。”
“钦此——”
“儿臣谢父皇隆恩。”沈朝鸾接过那道明黄的圣旨，缓缓起身，却是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仪同亲王的护国胤和公主，玄瑞帝这是给了她机会，也是在警告她。
可真的是他人眼中的那种警告吗。
自小在帝王膝下养大的沈朝鸾，滋养了一身的野心，有治国之谋略，怀安邦之壮魄。
沈朝鸾握着那道圣旨从太极殿走出来，此刻金銮殿也是刚刚下朝，那抹苍溟色的身影似乎从一开始就是首奔着她而来的。
她不着痕迹的弯了弯唇角，再次想起那个“愿”字。
“臣见过护国胤和公主，殿下金安。”
裴栖渊像是看得出她心情极好一般，迎面而来也是带着笑意。
“还未曾恭贺裴将军，倒是本宫的不是。”
“殿下言重了，殿下记挂着臣，己是臣之幸事。”
他笑弯了眼眸，而沈朝鸾却是注视着他身上的官袍，袖口处的灵蛇衔芝纹，昭示着——
他的确是升迁了。
原西品都尉，擢升至正二品镇国将军。
仅仅只这么两句的交谈，沈朝鸾同裴栖渊错身，身后的公主仪仗，似乎比原先的规格高了不少。
他弯腰行礼恭送，目光却仍旧注视着沈朝鸾那身玄色宫装背后的鸾凤。
朝迎凤辇趋青琐，夕捧鸾书入紫薇。
她天生就担得起这样的名字。
……
丞相府内，丞相云玮钧在得知胤和公主今日册封，在封号前再加尊名，更是找来了自己的长子。
“父亲，事己至此，您何必着急？”长公子云濯，一身青色衣袍，眉眼清秀，此刻真有些无奈的站在书房内看着自己的父亲急的团团转。
“为父怎么能不急？如今公主册封，云家这样的立场……”
“父亲，云家何时有过立场？”
云玮钧却一下子哑口无言了。
晴妃出自云家，是当今丞相的亲妹妹，更是他云濯的亲姑母，敬王沈朝亓还是他的表弟，云玮钧的侄子。
可偏偏，云晴投靠了皇后，连带着云家的立场也说不清道不明。
可皇后真的不知他们云家的心思吗？
敬王沈朝亓和宸王沈朝垣己经水火不容，何况宸王的亲姐姐，如今更是封了护国胤和公主。
云晴在宁媛那边，早就没了任何信任可言，连带着整个丞相府，在宁国公府那边也没有任何信任可言。
云濯的眼眸依旧沉静，搞得云玮钧也冷静了几分。
“父亲，云家不该站队，您当年送姑母入宫时，便是给陛下递了一把诛了云家的刀。”
“无论将来是哪位殿下上位……云家都不会好过了。”
“为父也知这是一步错棋，可事己至此，云家没得选了！”
“有。”
云濯负手而立，却是看着窗外那片青竹，淡然的笑了。
“云家可以站在胤和公主那一边，凭我还是公主的未婚夫。”
“可这和站在宸王处有什么不同？胤和公主是宸王的亲姐姐！”
“父亲，您当真看不明白陛下的心思吗？”
云濯转过头，看着自己鬓发己经花白的父亲，心下有些感慨。
“这‘护国’二字的意味，您还看不明白吗？陛下是在给公主机会，同样也是一种警告，更是给我们云家指了一条明路。”
云玮钧陡然沉默下来。
而云濯也点到即止，他想，无论如何，今日，他都要去见见胤和公主了。
……见见自己的青梅竹马。
沈朝鸾收到云濯的拜帖的时候倒是毫不意外。
“殿下，现下长公子的马车己经从丞相府出来了，您今日可要见他？”
花妩立于沈朝鸾身后，而沈朝鸾斜倚着美人榻，一双丹凤眼看不出什么情绪。
窗外的垂丝海棠随风而晃，在朱墙上投出一抹阴影。
“为何不见？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找本宫。”
花妩沉默下来，她向来不会置喙沈朝鸾的决定，而沈朝鸾因着在战场上生死与共的情分，对她和花朝卫也是亲近不少，因此有些话并不会避着她。
“阿妩，你说说看，本宫该出手帮他吗？”
沈朝鸾那双漂亮的眸子看着她，她拿捏不准沈朝鸾的心意，因此只能凭着自己的心意作答。
“属下不知，殿下该是有自己的打算。”
又是这种一板一眼的回答，沈朝鸾轻笑一声，却也不逼她。
“罢了，你去吧，迎一迎长公子，他也该到了。”
沈朝鸾从美人榻上起身，她在自己府里一贯是肆意散漫惯了，可既然要见客，这位“客人”的目的又不那么纯粹，她也要拿起一点儿公主架子才是。
既然是见客，自然是在正厅。
“殿下金安。”
他还是记忆里那副模样，一袭青衣，眉眼温和。
巷深苔锁旧门扉，青袂犹沾陌上泥。
可沈朝鸾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免礼。”
她坐于正厅上首，还是那袭玄色宫装，和他当年所见的落魄公主再不相同。
那时她要去永州，也是一身玄色。
“殿下应是想到微臣今日来访的缘由了。”云濯在正厅落座，依旧是笑意盈盈地开口，“否则何须来到正厅，看来殿下今日是把臣当做云家长公子，而非殿下的青梅竹马了。”
昔年青梅竹马，如今连话都不能首说。
沧海桑田。
物是人非。
沈朝鸾先想到了这个词，之后才开口，看着侍女递上来的君山银针，笑了笑，可笑意却未曾到达眼底。
“你也说了，既然是有事来访，本宫自然见的是‘客’，而非什么青梅竹马。”
“是微臣失言。”
云濯还是记忆里温文尔雅的模样，他唇边带着浅笑，接过那盏君山银针，眼底却是快速闪过一抹了然。
看来他想的不错。
“微臣求见殿下，自然是为了婚事。”
于是他抛出这样一句话。
“究竟议的是婚事，还是政事？”
沈朝鸾没什么表情，云濯倒是失笑了，可这抹笑容很快变成了苦笑，像是故意让她看的一样。
“殿下聪慧，何须臣说明白呢。”
终于切入正题了。
沈朝鸾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唇角。
“若是婚事，长公子今日见本宫还情有可原，若是政事……”
“那长公子怕是来错了地方。”
云濯张了张口，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态度，心下泛起一抹苦涩。
“寒玉，你我当真要生疏至此吗？”
听见这个小字，沈朝鸾放下手中的杯盏，眸子却依旧沉静如水。
“云镜之，你是聪明人，自然看得出如今的局势。因此，本宫只问你一个问题。”
那双如墨的黑眸看不出什么情绪，云濯才发觉，昔年的沈寒玉早就不是如今的沈寒玉了。
又或许从来没变过，只是自己变了。
又或者，他从来没真正的了解过自己这位青梅。
……不，他了解。
只是眼前人己非当年人，他了解的从来只是沈朝鸾，而并非……
胤和公主。
“军械偷换的案子，同你们云家，到底有没有关系。”
云濯对上她那双似能看透一切的眸子，眸光颤了颤，心里越发的苦涩。
“殿下，怀疑我？”
沈朝鸾的神色一点儿都没变，似乎并不在意这番话究竟有多伤人。
“本宫疑的，是整个云府。”
她勾唇笑了笑，却是嘲讽意味十足，看得云濯哑口无言，张了张口愣是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
而沈朝鸾就是在试探云濯。
她没有实证，因为柏玮瑾至今死不开口，哪怕南宫昀用了那么多手段。
青梅竹马十余年，其实要她信云濯会对她下手，她也是不信的。
可人心难测，她不得不防。
“你倒是也说说看，柏玮瑾是老五的人，本宫该如何信你们云家在这案子中清清白白，毫无牵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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