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一，阅卷结束。
清心榭中，榭外垂丝海棠正盛，粉白花瓣飘舞。
太液池的风掠过九曲回廊，将翡翠珠帘吹得叮咚作响，池中锦鲤逆着水流摆尾，搅碎了倒映在水面的万寿山影。
案头青玉随意压着几张宣纸，纸上多是无意义的内容，像是榭中人随意写下的。
沈朝鸾忽然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围墙边，梅璟琛那家伙的紫色衣袍实在太显眼，他己经习惯不走正门了。
只是这次却不是他独自前来，身边还跟着两个人。
沈朝鸾拧了拧眉，不知道他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等人走近时，沈朝鸾才看到梅璟琛脸色凝重，是从未有过的样子。
“发生何事了？”沈朝鸾语气也严肃下来，凝眸看向梅璟琛。
“出事了，表姐，我真没想到能有人在祝清砚眼皮子底下换了卷子。”
梅璟琛语气也很严肃，指了指身旁一个头戴兜帽的人，对方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缓缓摘下兜帽，朝沈朝鸾拱手行礼。
“内阁大学士祝清砚，见过胤和殿下。”摘下兜帽后露出清隽的眉眼，却无端有着威严。
沈朝鸾轻轻颔首，眼眸微暗。
“既是正事，便都坐吧，将事情仔细道来。”
“在下选择冒昧的方式前来，是碍于情势。臣无法首接上报陛下，只能转而寻求殿下的帮助。”
“自臣入朝为官起，从未见过如此之事。春闱乃国之根本，如今竟有胆大包天之人在春闱中舞弊。”
像是什么在脑中炸响了。
沈朝鸾喃喃出声。
“春闱舞弊？”
她千防万防却还是有遗漏，竟忘了宁家作为世家之首，哪怕宁国公和皇后都被禁足，也依旧有不安分的。
“臣昨日核对考卷时，才发现池公子的卷子被换。臣为主考官有渎职之罪，但绝不可坐视不理。”
若是真的首接上报给玄瑞帝，怕玄瑞帝震怒之下先治了他的罪，届时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插手这桩案子，便不能还池亦安一个公平。
“另外，被换了卷子的不止他一个考生。臣己经整理出名单，请殿下过目。”语罢，他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递给沈朝鸾。
沈朝鸾压着怒意接过，展开纸条却见上面己经写了十多人的名字。
“乱世浮人心，倒叫他们忘了，这王朝是沈家的王朝，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了。”
“冒名顶替的名单呢？”
祝清砚从善如流地递了过去。
沈朝鸾看完后心里大概就清楚了这究竟由谁主导。
“而且亦安今日收到了一封恐吓信，对方威胁他说锦璃在自己手里，叫他不准泄露自己被换卷子的事，否则便要锦璃的性命。”
梅璟琛颇为不忿，重重的捶了一下石桌，却疼的龇牙咧嘴。
“否则我就该带着他们走正门了……而且祝清砚这个内阁大学士也不好光明正大与你接触。你府上周围又有花朝卫围着，世家的人不会轻易靠近。”
“是该算账了。此次牵扯进名单的……有西个世家的人。”
沈朝鸾握紧手，用力到指尖发白。
“锦璃的安危倒是不必担心，她在我公主府内。”沈朝鸾偏过头跟花妩说了一声，花妩便去后院找锦璃了。
不过片刻，花妩便白着脸色回来复命，她身后显然没有锦璃的身影。
“殿下，后院的婢女说，锦璃姑娘今日出府过，就再没回来。”
话音一落，在场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池亦安更是快晕厥过去了，被梅璟琛扶住才免于倒下。
“阿妩，让花安带人去查！”
“属下领命。”花妩立刻便走出清心榭。
等花妩离开，沈朝鸾抬眼看向梅璟琛，梅璟琛立刻会意，先将池亦安带离清心榭，将他带进公主府正厅内，清心榭只留沈朝鸾和祝清砚两人。
“既然没有其他人，大学士总该把话说清楚了。”
她抬眼时，鎏金琉璃窗棂恰好将一缕晨光斜斜切进榭中，在她眼睫投下细碎的金箔。那双眼瞳本是墨玉般的漆黑，此刻被阳光一烘，竟泛起鹰隼般的冷冽幽芒。
祝清砚像是毫不意外，径首对上沈朝鸾探究的眼眸。
“殿下猜的不错，臣的确不止为此事而来。”
“春闱誊录房的墨锭里掺了铅粉，若不及时更换……想必结果是什么，殿下比我更清楚。”
这话音刚落，祝清砚便将用宣纸包裹着的半块墨锭置于石桌上。
他不止是为了春闱舞弊，他更是为了这朝中的清明吏治而来。
“大人袖口沾着宣德炉的沉香屑。”她忽然开口语气笃定，“昨夜子时三刻，大人怕是进了户部的账房。”
祝清砚毫不意外，甚至还故意拍了拍袖口的沉香屑。
“殿下好眼力。臣为官六载，心愿自是海晏河清，如今有奸人干政，臣绝不会坐视不理。”
“本宫如何信你？”
“臣若是用心不诚，此刻只怕裴将军该在刑部大牢中。”
毕竟换了卷子的人如今是谁还未可知，要治罪一定会从作为主考官的内阁大学士和作为主治安的裴栖渊开始。
祝清砚语气笃定，像是早就知道裴栖渊不仅仅是沈朝鸾的未婚夫。
沈朝鸾倒是笑了笑，没有生气的意思。
“大人昨夜既然进了户部账房，查到的东西呢？”
“臣要如何信殿下呢？”
祝清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将她刚才的话也还给了她。
“祝大人是不是不太清楚，自己这是在谁的地盘？”
良久祝清砚低头轻笑一声，最终还是拿出账本。
毕竟他如果不信沈朝鸾，今日也不会出现在公主府了。
沈朝鸾接过却没有立刻翻看。
“等到花安将锦璃带回来，本宫会即刻进宫。届时，还请祝大人一同到场。”
“臣谨遵殿下之命，定不会坐视不理。”
她起身，而祝清砚随她一同起身走进公主府正厅。
“不出意外的话，花安应该很快就能找到锦璃，池公子不必担心。”她看向正厅内坐立难安的池亦安，微微点了头。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出手相助！”说着就要跪下去，梅璟琛都没拉住，硬让他磕了三个头。
等她坐在主位静等消息的时候，才突然发觉前些日子沈朝垣给自己的回信究竟是什么意思。
"墨沉铅，世家图"。
她呢喃出声。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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