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闯出盐仓，策马回府时，日头己西斜。
沈朝鸾素纱沾着烟火气，进门便首奔书房，将染血盐块“砰”地拍在案上。
裴栖渊解了战甲，银甲磕在廊下泛着冷光，却先舀了碗冷茶灌下。
烟火气呛得肺里发疼，这口凉意在喉间碾过，才压下方才护阵时涌上来的戾气。
林稷安抱着账本跟进书房，官袍下摆还滴着灭火时溅的水，他顾不上擦脸，抖开账册。
“殿下您看，这几笔盐税银流水，标注的‘岭南官运’，和火药封条竟是同一落款！”
沈朝鸾指尖抚过账册焦边，素纱下的眸子里燃着火。
“幕后黑手总算露出破绽。”
正说着，衙役慌慌张张撞进来：“大人！城南粥棚……又倒了十几个百姓，症状和疫灾初起时一样！”
林稷安瞬间白了脸，沈朝鸾却猛地站起，带倒茶盏：“去粥棚！不能再拖了，召集城里所有的大夫，先救人！”
到了粥棚，疫病百姓挤在草席上，咳得蜷成虾米，污血顺着嘴角、指缝往下淌。
沈朝鸾顾不上其他的，屈膝跪在草席间，墨色大氅沾染上血迹却看不出来。
沈朝鸾飞速吩咐随行医役，自己也捏着银针，精准刺入患者十宣穴放毒血。
黑紫色的血珠溅在她衣摆上，洇出狰狞的花，她却连眼都不眨，转手又给下一个患者施针。
可这个法子只能暂时缓解，却没办法根治，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解毒。
裴栖渊守在棚口，银枪扫开妄图捣乱的可疑人影，甲胄上还沾着盐仓的烟火灰，此刻却成了守护医者的壁垒。
林稷安跟着翻查米粮，在米袋夹层摸到青黑药粉时，手都在抖。
她望着眼前苟延残喘的病人，眼眸中翻涌着痛色。
老妪喉间痰鸣似破风箱，每声喘息都扯动溃烂的脖颈；幼童攥着自己的衣摆无助地哭嚎，发烫的小手抠进布纹，指甲缝里还嵌着咳不出的黑血。
她指尖搭脉，感受着患者紊乱如丝的脉象，寒毒与热毒在血管里绞杀，震得指腹发麻。
这些曾鲜活的性命，被毒盐、毒粮啃成将熄的残烛，沈朝鸾眼尾倏地发红，素纱下的睫毛剧烈颤动，却强行压下喉头酸涩。
瞥见林稷安攥着毒粉冲回，她迅速敛了情绪，银针刺穴、验毒辨症，动作里带着近乎偏执的利落。
可每当患者抽搐着吐出黑血，溅在地上……
沈朝鸾便会在心底默念：这是证据，是要掀翻贪腐天的证据，不能哭，要让下毒的人，血偿百倍。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扬声道：
“花朝卫、禁军听令！将扬州城城门守住，不许任何人出城！”
林稷安颤抖着将账本递来，手指还沾着毒粉的青黑痕迹。
“殿下，这几日城南粮仓的出入记录，全是‘岭南官运’的印章……”
话音未落，棚外突然传来喧哗，一名禁军拖着个灰衣汉子撞进来：“此人鬼鬼祟祟想溜！”
沈朝鸾蹲下身，凤鸣剑出鞘。
“说，毒粮从哪来的？”
汉子狞笑一声，突然咬破口中藏着的毒囊，黑血喷涌而出。
她瞳孔骤缩，伸手探脉，却只摸到逐渐冰冷的肌理。
“又是死士。”
她起身擦去溅在脸上的血，素纱下的眉眼结满寒霜。
“看来幕后之人，比我们想得更迫不及待。”
裴栖渊冷哼一声，踢开尸体，银枪挑开汉子包袱，露出半块印着 “宁” 字暗纹的腰牌。
“那老狐狸坐不住了，眼看着殿下查到的东西越来越多，他怎么安心。”
林稷安脸色煞白，踉跄后退半步。
沈朝鸾倒是更平静些，毕竟她早就知道了，宁家目的不纯。
“这、这‘宁’字……难道是……”
沈朝鸾眼眸暗了一瞬，轻抬起手止住他的话，捡起腰牌放入袖中：“先回府。林大人，你即刻调阅近三年扬州盐税明细。”
回府当夜，沈朝鸾便将盐仓与粥棚所得毒粉细细研磨，在书房摆满瓶瓶罐罐。
她时而捻着银针在烛火上炙烤，时而将药材投入药臼反复舂捣。
素纱被药烟熏得发黄也浑然不觉，只是随手扯下来放在一旁，那张出尘清冷的脸染上了烟灰，像坠入人间的仙子。
林稷安送来的盐税账册摊在案头，她却顾不上翻阅，只一心钻研解药。
“毒盐与毒粮皆含寒毒与腐毒，须以清热驱邪之药调和……”
裴栖渊身披玄色披风立在门边，虽未多言，却不时添上炭火、递来温热的茶盏。
一众扬州府请来的大夫围在案几旁，时而翻检医书，时而低声争论用药剂量。
“温补需以党参、黄芪固本，但泄毒之药……” 沈朝鸾话音未落，一名老大夫捻须道：“可用黄连、蓝根配伍，只是用量极难拿捏。”
她素手一捻，将调配好的药物放进放进陶罐，添水架于炭炉。
裴栖渊立在旁，甲胄未卸，却眼疾手快替她拢住溅出的火星。
老大夫们守在药炉旁，紧盯火候。
沈朝鸾将青黑毒粉缓缓倒入药汁，药碗中诡异地泛起气泡，众人皆屏息凝神。
为试药效，沈朝鸾先用银针探入药汁，见银针未黑，又取来病患咳出的黑血滴入。
裴栖渊握紧腰间佩剑，目不转睛盯着药碗。
当药汁迅速将黑血分解消散时，屋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
“即刻煎药！”
沈朝鸾一声令下，裴栖渊率先抱起药罐，大步迈向煎药处，身后一众大夫小跑着跟上。
扬州知府府邸染了一夜的烛火，将黎明前的黑暗烫出窟窿。
药香漫过残夜，天破晓时，沈朝鸾倚着裴栖渊肩头浅眠，案头《瘟疫论》还摊开在配伍页，晨光里，活下来的希望在蔓延。
天蒙蒙亮时，药汤被分装成千百碗，裴栖渊亲自带着亲卫，将药送往城南疫病区。
沈朝鸾拖着步子跟上，素纱沾着晨露，鞋尖还凝着熬药时溅的药渍。
她一向是个爱干净的，此刻也顾不上什么了。
她只想救人。
疫病区里，百姓们蜷在草席上咳血，见银甲将军抱着药碗而来，浑浊的眼里竟燃起微光。
扬州城，终于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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