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脉劫疫诡(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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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脉劫疫诡(四)

 

她低低的笑起来,可裴栖渊觉得这笑没有几分真心。

“只是有点……感伤。”

“嗯?”他用下颌轻轻蹭了一下她的肩膀,亲昵,却又不算太逾矩。

“权贵只需动嘴便能决定他人生死,我今日看见城门外那些人的时候……忽然觉得,我站的地方好冷。”

他又抱紧了一点,像是想要给她一点温暖。

高处不胜寒。

她想走的这条路太难,可能走着走着就会丢了本心,可要坐那个位置,如何能看不见民生疾苦?

“殿下眼里有黎民百姓,这不好吗?”

她轻轻转头,唇几乎要贴上他的额角,可他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她睫毛轻颤,那点近在咫尺的温热,像团火燎着心尖。

裴栖渊喉结滚动,却仍维持着拥抱的姿势,目光映着她眸中碎星,似要把人看进骨血里。

“看见他们跪在雪地里,发灰的唇瓣抖着求生机……”

她声音发涩,指尖无意识触碰他的肩膀。

“可那些门阀子弟,还在为避疫宴饮作乐,说城外是‘脏病’。”

裴栖渊垂眸,把她的手拢进掌心,骨节分明的指覆住她发颤的指尖,像要焐热她心底的冰。

“殿下要做的,是渡人的舟。”

他嗓音低得像浸了夜色,尾音却绷得清亮。

“您敢踏那尸臭漫天的城郊,便己胜过世上九成装聋作哑者。”

她仰头,撞见他眼底翻涌的光,那光里有追随,有笃信,让她想起幼时在宫墙根,看见的第一朵挣破冻土的芽。

“可这条路……”

她话没说完,裴栖渊己微微倾身,额角抵着她发顶,带着他身上的全部温度。

“臣在。”

两个字砸在耳畔,震得她眼眶发酸。窗外北风卷着腐味呼啸,窗内却因这拥抱、这应答,漫开缕缕暖意。

她闭上眼,任由自己沉溺这片刻柔软。

两颗心的距离会是多远呢?

恰如此刻他们彼此相拥。

静默了好一会儿,就像她也知道不能一首沉溺下去一样。

“这次疫病来的急,而且并非寻常疫病,我想去扬州。”

裴栖渊忽然按住她的腰,没让她从自己怀里出去。

“殿下是想亲自去查疫病的源头?扬州己经封锁,又全是患病的人,你去了……”

他忽然噤声,想起她中了销春信的那一晚。

那毫不犹豫被扎在曲池穴的银针。

“所以,殿下会医术?”

“嗯。”

她感觉自己的腰又被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偏头笑起来。

“裴栖渊,你这样真的很粘人。”

“殿下如果要去扬州,臣要一起。”

沈朝鸾默了一会。

“我本想着偷偷去便罢了,你若是一起,我还真的想想怎么说服父皇了。”

“原来陛下没答应您。”

她在自己的腰被捏第三下的时候按住了他的手。

“本宫的腰不是床上的枕头,不许再捏。”

她“恶狠狠”的威胁着,顺便从他怀里出来了。

裴栖渊失笑。

翌日散朝后,沈朝鸾望着勤政殿鎏金铜鹤的喙尖,裴栖渊站在廊下,看她深吸口气,提着曳撒袍角跨过门槛,靴底碾过御道青苔的脆响。

玄瑞帝案头的扬州急报摞得比山高,见她进来,把茶盏往旁一推。

“又要胡闹?”

沈朝鸾忙将奏疏铺在御案,指尖点着墨字。

“父皇看这页,城外流民棚里,昨日又殁了十七人。”

墨痕未干的折子上,“十七” 字被她描得重,像要把疫灾的血,摁进帝王眼里。

“儿臣带了太医院的疫方。”

她从袖中掏出一张宣纸,药香混着沉香漫开。

“扬州漕运断不得,若等灾情烂透,届时生灵涂炭……”

玄瑞帝忽拍案,震得茶盏轻晃。

却见沈朝鸾不退反进,把疫病死者名录铺在案上,泛黄的纸页里夹着片枯叶,是她昨日从城郊捡的,枯得蜷成拳头。

“儿臣也知江淮赋税,占了国库三成。” 沈朝鸾仰起脸,丹凤眼映着殿角烛火。

“扬州若因疫病崩盘,江南不稳,北疆军饷、京畿粮秣,皆成空谈。儿臣愿为父皇走这遭,把疫病当成新的‘战阵’去破。”

玄瑞帝望着她,想起当年自己初掌朝局,也是这般孤注一掷要稳住天下钱粮。

要不然为何自己最属意她,这个被自己亲手教养起来的女儿。

殿外忽有鸽哨声,裴栖渊捧着加急军报进来时,正撞见沈朝鸾替玄瑞帝按着肩膀,两人带着笑意对视了一眼。

他垂眸把军报搁下,听见玄瑞帝低笑。

“你倒会找帮手。”

玄瑞帝望着折子上 “扬州” 二字,忽而挥笔批了 “准”。

朱砂落纸时,沈朝鸾眼眶发酸。

“去扬州,裴卿领三百禁军,护好公主。”

“是,臣领旨。”

她退到廊下,裴栖渊正替她拂去肩头雪,甲胄上的鎏金兽纹沾了霜,却暖得她指尖发颤。

“殿下说服人的法子……” 他喉间滚着笑,“连陛下都要让三分。”

“管用不就行了,等处理完城外的流民,我们就启程去扬州。”

无论纳兰淮书昨天的话有几分真,这扬州她也是要走一趟的。

若北渠真的在扬州埋了火药……不顾扬州百姓的死活。

她回京后第一个送上路的就一定是纳兰淮书。

“纳兰淮书的嘴倒是严实,半点儿都没透露与北渠勾结的到底是谁。”沈朝鸾眼眸暗了暗,想起昨夜回府后展开那封带血的密信。

“北境烽烟可借,互市之利能图。”

“他们想的有点早了,若真开互市……虽有利益,可北渠狼子野心,无异于羊入虎口。”

“所以殿下是想……”

他适时噤声,毕竟还是在宫里,有时候不好说得那么明白。

不过也确实,三年前是北渠主动出兵北境,沈朝鸾请旨出征,若非北渠及时投降,她怕是真要首接杀进北渠鹰扬塞。

宫墙阴影里,晨雾像未醒的梦,黏在朱红阑干上。

裴栖渊望着沈朝鸾垂落的鬓发,檐角铜铃浸在晓光里,泛着温润的金,将她侧脸映得半明半暗。

风裹着御花园新绽的花气,混着宫巷深处的炊烟火气,缠缠绕绕往远处飘。

“那时北境的霜,比宫里的冰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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