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血腥味灌进水榭，沈朝鸾的影子在墙上被拉得极长，像柄悬在北渠脖颈上的斩马刀。
她看着纳兰淮书握紧的拳头，忽然想起幼时在兵书里读到的话：
“欲灭其国，先使其狂。”
于是凤鸣剑出鞘，轻划过他手腕。
纳兰淮书指尖的血珠滴落在檀木匣上，晕开深色的花。
他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混着水榭外巡逻侍卫的甲叶轻响，显得格外诡异。
"公主可知，扬州布政使司的地牢里，还关着三个能说会道的药商？"
沈朝鸾的凤鸣剑微微一颤，剑穗上的猩红流苏扫过纳兰淮书腕间的银镯，那是北渠贵族特有的狼头图腾。
"六皇子是想告诉我，他们招供了寒蝉花的来源？"
"不，" 纳兰淮书用未受伤的手推开木匣，密信散落的瞬间，他袖口滑出半截靛青布料，"他们招的是，三日前有批 '补药' 经宁国公府的商船运进扬州。"
檐角铜铃突然剧烈摇晃，沈朝鸾瞥见水榭外竹影里闪过玄甲一角，是裴栖渊带禁军来了。
她收剑入鞘的动作快如闪电，凤鸣剑归鞘的刹那，纳兰淮书己将染血的密信塞进她掌心。
"公主该走了，" 他舔去唇角血迹，笑得像草原上叼住猎物的孤狼，"再不走，我的人该以为你要劫杀使臣了。"
沈朝鸾捏着密信转身，鞋底碾碎青瓷碎片时，听见纳兰淮书在身后轻道。
"宁柏颂的商船标记是船头嵌玉狮，公主不妨去漕运司查查船籍。"
她轻瞥了纳兰淮书一眼，对方抬手轻轻蹭了下颈间血痕，笑着目送她离去。
官道上的霜花被马蹄碾碎时，裴栖渊的披风己裹住沈朝鸾肩头。
"殿下，漕运司今晚走水了。" 他勒住缰绳，指节因用力泛白，"烧了半间库房，恰是存放近三年船籍的地方。"
沈朝鸾垂下眼眸，看见他腕间有道新伤，抬手便轻轻握住他的手腕，而后轻声问。
"宁国公的人？"
"是戴着水匪面具的死士，" 裴栖渊拉着她绕过太液池，池中月影被剑气劈开，"但他们用的暗器是宁家私兵特有的三棱钉。"
“他急了。”
“的确，急于销毁罪证，却又将新的罪证送到我们手中。”
她摇了摇头，眼眸却盯着他的肩膀。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随我回公主府吧。”
夜露深重，碎玉般的月光洒在宫道的青石板上，将两道身影拉得细长。
沈朝鸾走在前方，玄色宫装的衣摆扫过沾着夜霜的草尖，腰间凤鸣剑的红穗子随着步伐轻晃，像一点跳动的星火。
只是她走的并不轻快，像故意放慢在等谁一样。
裴栖渊垂手跟在她身侧，玄甲上的鎏金兽纹在月影下泛着冷光。
胤和公主府的朱漆大门在夜色中如同一口静默的巨匣。
门房听见马蹄声，慌忙挑亮羊角灯笼，灯光将沈朝鸾的影子投在门上的铜环上，恍若一只振翅的凤。
裴栖渊跟在她身后踏入府门，玄关处的琉璃灯突然爆了灯花，照亮他肩甲下渗出的血迹。
却不料沈朝鸾没带他进正厅，却把人带进了寝殿，不由分说的将他按在窗边的矮榻上。
“甲胄脱了。”
裴栖渊的耳根倏地泛红，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映出少年人难得的窘迫。
他解下肩甲时，金属扣环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首到里衣褪至肩头，露出身上大大小小狰狞的伤口。
沈朝鸾转身去取药箱，将银质药铲在温水里浸过，指尖轻叩瓷瓶的封口。
药膏是深褐色的膏体，透着一股浓烈的草木香，混着些许冰片的清凉气息。
药膏接触皮肤的刹那，裴栖渊猛地一颤。
冰凉的触感混着药草的辛辣，顺着伤口蔓延开，像无数细小的针在刺。
他咬着后槽牙，额间渗出细汗，却见沈朝鸾的动作极稳，垂着眼眸仔细地上药。
"忍着些，" 她的声音带着暖意，指尖按住他紧绷的肌肉，"这药里加了雪上一枝蒿，起初会有些刺痛，但好的会快些。"
说话间，银铲在伤口末端轻轻一挑，将多余的药膏刮回瓶中，动作利落得像在描摹一幅画。
烛火爆了个灯花，映得她低垂的睫毛忽明忽暗。
裴栖渊能闻到她身上的沉香味道，混着药膏的草木香，莫名让人心定。
"好了，" 沈朝鸾收回药铲，用干净的白棉巾擦去他臂上多余的药渍，"这药六个时辰换一次，明日晨起便可见效。"
她将银铲放入青瓷水盆中，水面荡起涟漪，又将他的伤口仔细地用绷带绑好。
裴栖渊低头看向臂上的绷带，绷带下深褐色的膏体覆在伤口上，像一层凝固的琥珀，丝丝凉意透过皮肤渗入，渐渐压下了灼烧般的痛感。
他忽然想起北境战场上，她也曾这样替他上过药。
"谢殿下。"
他低声道，目光落在她指尖残留的药膏上，那点深褐与她白皙的皮肤形成刺眼的对比。
他抬手穿好衣服。
沈朝鸾摆摆手，将瓷瓶的塞子封好，烛火在瓶身上投下晃动的影。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她说着，转身时广袖扫过药箱，里面的银铲、棉巾、瓷瓶在烛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极了他们之间那些无需言说的默契。
他忽然很想抱抱她。
而他也的确这样做了，带着他身上的檀香和温度，从背后轻轻环住了她。
沈朝鸾什么动作都没了，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裴栖渊问她。
“殿下，你似乎很不开心。”
她张了张口，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眼眶有些酸涩。
她平日里的色荏内厉在这个人眼前不过是一层虚幻的泡影，他总能轻易看出这层泡影下所隐藏的汹涌。
裴栖渊将自己下颌轻轻置于她的肩膀上，似诱哄似劝告的开口。
“殿下，可以跟我说说吗？”
他想听关于她的一切，无论是喜悦，悲伤，什么都好，只要是关于她的。
他喜欢眼前这个人，包括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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