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晨雾裹挟着残雪的凉意，金銮殿檐角的铜铃在穿堂风中轻晃。
新任户部侍郎江怀瑾抱着沉甸甸的账册踏入殿门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宁国公宁柏颂蟒袍上的海水江崖纹。
此刻殿内，两淮转运使王崇焕正与宁国公宁柏颂低语。
而内阁大学士祝清砚斜倚蟠龙柱，一身青色官服显得风光霁月，难掩面若冠玉的姿容，一双桃花眼含着三分慵懒，七分锐利。
沈朝鸾不着痕迹的看了他一眼，只见对方似笑非笑的回望过来。
“启禀陛下！”
户部侍郎江怀瑾突然出列，象牙笏板叩地声惊飞檐下寒鸦。
“臣核查两淮盐税账册，发现去岁秋冬两季盐引折耗率竟达三成，且半数盐引盖有伪造的户部印鉴！”
“嘉王殿下所呈上的账册中与户部的账册对不上，臣怀疑……”
他话音未落，沈朝舒慌乱了一瞬，猛的跪下，刚想开口，却见宁柏颂的蟒靴己重重碾过青砖。
“江侍郎仅凭账本就敢说出这些？莫不是受了有心人蛊惑！”
祝清砚慢条斯理地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着袖口，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宁国公此言差矣。”
他的声音清朗如击玉磬，带着寒门子弟特有的沉稳与锋芒。
“户部防伪密砂的配方，本就是由臣与江侍郎共同改良，若有人能仿造……”
桃花眼突然转向王崇焕，眼底寒芒一闪。
“倒要查查是哪些人，把手伸进了户部的库房。”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嘉王沈朝舒与宸王沈朝垣。
“也莫要因私怨蒙蔽了双眼，错伤无辜。”
祝清砚闻言，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竹制折扇，那是他进京赶考时所用，至今仍带在身边。
江怀瑾后背渗出冷汗，深吸口气，他从账册夹层抽出半幅泛黄的契约：“这是扬州盐商呈递的地契，宁国公府名下的商号，去年购入了三处盐场。”
是昨日递给沈朝鸾的那一张，沈朝鸾轻轻瞥了一眼。
她始终不曾开口。
因为这不是她想要的时机，宁国公府作为十二世家之首，如果不能一击必杀，她就必须步步小心。
宁柏颂的蟒袍下青筋暴起，他猛地转身指向江怀瑾，蟒纹补子在晨光中泛着森冷的光：“一派胡言！陛下明鉴！臣绝无此等心思……定是有人伪造地契构陷忠良！”
玄瑞帝半阖的眸突然睁开，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寒芒。
“够了！” 苍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震得梁上的积尘簌簌落下，“朕让你们查盐政，不是听你们互相推诿！”
祝清砚忽然上前半步，广袖扫过青砖，惊起几缕尘埃。
他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竹扇，声音轻缓却字字如钉：“宁国公既说地契是伪造，何不请大理寺少卿即刻查验？大理寺少卿定能还您一个公道。”
“若查无实据……”
他故意顿住，留给众人无尽遐想。
玄瑞帝重重咳嗽两声，震得龙袍下的玉带叮咚作响。
他盯着祝清砚手中的竹扇，想起这个寒门出身的大学士曾在殿试上写下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的谏言，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
此刻看着宁柏颂骤然苍白的脸色，沈朝鸾适时出声，自三年前宁家独揽盐政大权，她就想过这背后必定不干净。
只是做女儿的，怎么会不奢求母亲的爱呢？
所以那时候她为了宁媛隐而不发，现下都与宁媛撕破脸了，她也没必要再留什么情面了。
“父皇，盐税乃国之命脉，此案若不彻查，何以服天下？”
她唇边勾起一个弧度，状似无意的看向宁柏颂，却见对方看了一眼玄瑞帝手中的佛珠。
恍惚间，在他眼前，那珠串仿佛化作了多年前产房里染红绸缎的血水，他的目光又落到沈朝鸾身上，眸色冷得淬了毒的千年玄冰。
沈朝鸾似笑非笑的回望过去。
“把案子查清楚，也好还舅舅一个清白。”
那清白二字被她咬的极重。
宁柏颂便立刻开口。
"陛下明察！定是有人觊觎臣的权位，故意……"
玄瑞帝突然抓起朱砂笔掷出，笔锋擦着宁柏颂耳畔钉入立柱，溅出的红墨如血珠般坠落。
"宁家把持盐政三年之久，如今盐引亏空、私吞税银，当朕是瞎了不成？"
死寂如潮水漫过殿宇。
沈朝垣张了张嘴，在触及父皇森冷如刀的目光时，喉间的辩解化作了颤抖的吞咽。
他没想到江怀瑾会突然发难，而且他阿姐刚刚那番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帮舅舅……
可望着父皇的目光，他便知道他不该开口，可是若宁家倒了，对他们姐弟有何好处？
他实在看不明白自己阿姐的心思了。
祝清砚默默收起竹扇，望着龙椅上微微佝偻的帝王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余光瞥向还跪在一边的沈朝舒。
玄瑞帝显然也注意到他了，如墨的眼眸首首的盯过去。
“嘉王，你可有何要辩？”
沈朝舒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发颤，跪得笔首的脊背却如青松般纹丝不动。
他缓缓抬头，墨色的瞳仁映着玄瑞帝如刀的目光，声音沉稳得听不出波澜。
“儿臣不敢辩父皇圣断，只是这盐税案牵连甚广，扬州盐仓账目……”
玄瑞帝冷哼一声。
“朕派你去两淮巡盐，你竟是什么都没给朕查出来！”
沈朝舒像是急了一样，叩首时玉冠轻磕青砖，发出清响。
“儿臣查得扬州盐仓暗格藏有青铜印信，与盐商私契字迹相合，正待呈交三司……”
话到此处，他刻意停顿，余光扫向宁柏颂。
宁柏颂面皮猛地抽搐，攥紧朝服下摆的指节泛白，却强作镇定躬身。
“陛下明察，印信乃奸人栽赃，盐仓账目臣皆据实呈报！”
玄瑞帝眯起眼，龙椅上的身影似被阴影笼罩，沙哑的声音如碾冰棱：“既如此，嘉王便将印信、私契连同盐仓账目，一并交予三司。”
“是，儿臣领旨。”
旨意落下，沈朝舒算是松了口气，他想的很简单，只要将一应证据都递交给三司，不愁扳不倒宁家。
若是宁家都被扳倒，他倒要看看，宸王还有什么本事与他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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