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
沈朝鸾抓起黄册狠狠砸在他身上，纸页纷飞间，露出内页密密麻麻的红圈标记。
“这些被圈出的女子，都是家中独女！她们的父母至今还在寻女！”
她声音陡然拔高。
“若你觉得不公，大可去城郊乱葬岗，问问那些无名白骨答不答应！”
沈朝垣脸色变得煞白，刚想反驳，却见沈朝鸾露出手臂上昨夜被自己扎出的痕迹，看得玄瑞帝心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醉花楼中的女子，有些作为艺伎，有些却被送到了朝中官员府中。”
“儿臣昨日易容成醉花楼中一名女子的模样，却被送到了户部侍郎周靡的府中，若非花朝卫及时赶到，怕是也要像那些女子一般。”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地方，如果一百多条人命还不算太过，那么皇室遇险便更加有说服力。
连当朝公主都牵涉其中，这案子如何能够轻判。
果不其然刘元武和上官远都瘫坐在地，这是己然知道这案子没有转圜之地。
沈朝垣却目眦欲裂，手都在抖。
“阿姐何时去了……”他颤抖着手想去碰一下她手臂上的针孔，却被她不着痕迹的躲开。
沈朝鸾只是不着痕迹的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他只觉满心寒凉。
阿姐怪他了。
可他明明也只是在维护自己的势力，只是为了那些女子，阿姐竟全然不顾姐弟情谊，也要把上官远和刘元武踩下去吗？
玄瑞帝盯着满地狼藉，苍老的声音带着震颤：“礼部尚书上官远、户部尚书刘元武，革职抄家！三司即刻彻查，若有遗漏——”
“连替罪者一并治罪！”
话音落下，沈朝鸾的心也随之安定，她知道，玄瑞帝站在了她这边。
一个公主遇险，再加上上百条人命，足够扳倒两个世家。
光有想要公道的心远远不够，她要罪魁祸首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沈朝鸾回首，目光扫过瘫坐在地上的两个人，最后目光又与不远处的裴栖渊接壤。
只见他朝自己笑起来，像在庆祝，可眼底又带着浓重的担忧。
散朝后，沈朝垣几乎是立刻就堵住了沈朝鸾的去处，将她拉到了清河殿内。
“阿姐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我是知道。所以你也觉得，权势大于人命。”
“可阿姐不会不知道，自古成王败寇！折掉两位尚书，我在夺嫡这场较量中胜算便少了！”
“沈朝垣，你的夺嫡路不该拿她们的苦难和性命来铺。”
沈朝鸾脸色冷了下来，抬手便给了他一记耳光，沈朝垣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他阿姐从来没有对他动过手。
“阿姐……”
“你若是踏着人命登上青云梯，本宫便不惜一切代价都会把你拉下来。”沈朝鸾收回手，眼底是无尽的冷意，看得沈朝垣心里都在发颤。
“本宫当年教过你，为君者当以天下百姓为己任。”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沈朝垣看着远去的那道玄色身影，心里还在回想她刚刚所说的话。
可他眼底是不解，甚至有怨，却唯独没有理解。
沈朝鸾出了宫之后便首奔锦江楼，在顶楼露台处静坐了很久，久到夜幕降临。
盛京是名副其实的不夜城，此刻灯火漫天，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等她看出去的时候，目光却恰好落在了那人身上。
是巧合吗，那人也抬起头来看她。目光相接，沈朝鸾看着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眼神微动。
少年跑进酒楼，首奔二楼包厢而来。
沈朝鸾看向身侧的花妩，眼神似乎也染上了几分笑意。
“阿妩去接一接吧，别让人拦在外面了。”
花妩踏出房门，迎面便是少年，她便恭敬的将人请入内，关上门同其他花朝卫站在外面。
“殿下晚好。”少年的嗓音清润又带着笑意，“我猜殿下该是在这儿，不成想真的遇到了。”
裴栖渊看得出她心里的纠结，以及那些不那么明显的难过，试图用轻快的语气替她扫去那些阴霾。
沈朝鸾低头笑了笑：“倒是很巧，你也真是不跟本宫见外。”
若是旁人听了这话，早就战战兢兢地跪下来请罪了，裴栖渊却稳坐如山，甚至还能拿桌上的酒给自己也斟了一杯。
“殿下又不会赶裴某出去，裴某现在可是和殿下一条绳上的蚂蚱。”插科打诨了这一句后，眼看着沈朝鸾翻了他一个白眼，才开始说正事，“殿下心里估计是不太痛快，臣也是想替殿下解忧罢了。”
“我只是在想，是不是夺嫡都非要六亲不认。”她看向窗外。
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
她看着染上暮色的盛京城，夜市人声如沸，糖画摊的老人手腕翻飞，琥珀色的糖丝在夜风里凝成凤凰；
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啪” 地震得茶水轻颤，围坐的茶客们伸长脖颈，连瓜子都忘了嗑。
胭脂铺飘出沉水香混着玫瑰膏的甜腻，绣楼姑娘倚着雕花木栏轻笑，环佩叮当声混着楼下小贩的吆喝：“桂花酒酿——冰镇的来——”
这样热闹的人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她想要的就是这样的太平盛世。
“我今日在朝上据理力争，可我的亲弟弟却觉得是我做错了。”
她偏头笑起来，眼里却闪过几分狠厉。
裴栖渊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不留情的理由。
“殿下心里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既然殿下想争那个位置……哪怕是亲弟弟，也会变成敌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
“就算过去的人生轨迹有所重合，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兄弟阋墙的事在大户人家都是常有的事，何况皇家。”
裴栖渊轻声安慰着她。
沈朝鸾扭过头来，与他对视，他第一次在殿下脸上看到了这样的神色。
“我见过宸王与敬王之间的争斗，我更是知道老七嘉王也在暗地里给宸王使绊子。”
“可我从来没想过有一日，这样的情况会出现在我和沈朝垣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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