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的冰裂纹梅瓶里,斜插着几枝新折的玉兰,清冷孤绝,恰似魏嬿婉此刻唇边那抹洞悉一切、带着残忍玩味的笑意。她指尖捻着一枚黑玉棋子,轻轻敲击在棋盘边缘,发出清脆的叩响。春婵垂首侍立,将钟粹宫纯妃苏绿筠近日种种“壮举”——尤其是那场断送永璜前程的“低娶”闹剧,以及她宫中愈发阴郁诡谲的气氛——细细禀报。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从魏嬿婉喉间溢出,如同寒冰碎裂。“黑化?”她将黑子稳稳落在棋盘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角落,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幽潭,“没了海兰那个碍事的,倒蹦出个苏绿筠来填这‘黑化’的坑?这深宫,果然是块疯魔滋生的沃土。”
她缓缓抬眼,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宫墙,落在那座被怨毒浸透的钟粹宫。“也好。”魏嬿婉唇角弯起一个近乎愉悦的弧度,带着一种冷酷的纵容,“横竖是个要拖着所有人一起死的疯妇。由她去闹,由她去恨,由她去……撕咬。”她指尖划过棋盘上纵横交错的经纬线,如同拨弄着无形的命运丝弦,“她越疯,这把火烧得越旺,本宫……才越省心。”
“只是,”魏嬿婉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近乎悲悯的嘲弄,“可惜了。空有这焚尽一切的疯劲,却生了一副……扶不上墙的烂泥胚子。”她想起苏绿筠那两个儿子——三阿哥永璋的木讷平庸,六阿哥永瑢的怯懦畏缩,如同烙印在纯妃血脉里的诅咒,任凭她机关算尽、毒计百出,也改变不了这铁一般的事实。
“没有好儿子,再毒的算计,也不过是蚍蜉撼树,徒惹人笑。”魏嬿婉的声音冰冷如霜,“她那点心思,那点手段,在皇后眼里,在皇上眼里,甚至在乌拉那拉如懿那个被旧情糊了心的蠢货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是自取其辱的闹剧!”她微微倾身,对着棋盘上那枚孤零零的黑子,如同对着钟粹宫那个困兽犹斗的女人低语,“苏绿筠,你尽管去闹。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把皇后那‘祥瑞’的虚架子烧塌,把如懿那‘璂’字的美梦烧醒,把这深宫……烧成一片焦土!”
“本宫,拭目以待。”最后五个字,轻飘飘落下,却带着千钧的杀意和掌控全局的笃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苏绿筠这只被逼疯的螳螂,正是她魏嬿婉手中最锋利也最……不自知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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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粹宫。 佛堂内,檀香的气息被一种更浓烈的、近乎硫磺般的怨戾之气彻底压盖。苏绿筠披头散发,跪在蒲团上,却并非诵经祈福。她面前摊开的不是佛经,而是一本被翻得卷了边的、记载着各种阴私毒物的《邪方异术》!昏暗的烛光在她扭曲的脸上跳跃,映照出眼底那团熊熊燃烧、足以焚毁一切的毒焰。
“凭什么……凭什么我的儿子要受人白眼……永璜那个白眼狼……永琮……永璂……”她嘶哑地低吼着,每一个名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毒液。指尖深深抠进掌心,留下带血的月牙痕。永璜那场耻辱的赐婚带来的短暂快意早己消散,只剩下更深的、啃噬心肺的空洞和无处发泄的滔天恨意!她毁了一个养子,可她的亲生儿子们,依旧黯淡无光!
“富察琅嬅!乌拉那拉如懿!”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佛龛上金身佛像那悲悯的面容,如同瞪着血海深仇的敌人,“你们凭什么高高在上!凭什么你们的儿子生来就带着光环!凭什么夺走本该属于永璋、永瑢的一切!”她想起皇帝看向永琮时那毫不掩饰的期许,想起弘历提及“永璂”之名时那丝微弱的、因如懿而起的温情,再对比永璋、永瑢如同透明人般的处境……巨大的不公感如同毒藤绞紧了她的心脏!
“佛祖?哈哈哈哈!”苏绿筠突然爆发出凄厉癫狂的大笑,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你若有眼,为何不降下雷霆劈死那些贱人!你若有灵,为何不把我的儿子变得聪慧过人!你既不公!我拜你何用!”她猛地站起身,如同疯魔,一把抓起供桌上那碟风干的野山菌(早己被王忠替换为剧毒样本),狠狠砸向佛像!
砰!哗啦!
瓷碟碎裂,菌菇西溅,污了佛身金漆。
“你们都该死!”苏绿筠指着佛像,如同指着所有她憎恨的人,声音嘶哑如同恶鬼诅咒,“皇后!娴贵妃!你们的儿子!一个都别想活!我要你们……统统给我的儿子们……陪葬!”
她踉跄着扑到角落的暗格前,颤抖着拿出那个青瓷小瓶。冰冷的瓶身触感让她浑身一激灵,随即眼中爆发出更加骇人的疯狂光芒!不够!这点东西,毒死一个永璜或许够了,但要拉上皇后、贵妃、还有她们的儿子一起下地狱……远远不够!
“王忠!”她尖利地嘶喊。
老太监王忠如同幽灵般闪入,看到满室狼藉和主子状若疯魔的样子,吓得噗通跪倒。
“去!给本宫找!”苏绿筠将空了一半的毒瓶狠狠塞进他怀里,眼神如同淬了毒的蛇信,“找更多!更毒!能让人死得无声无息、查无可查的东西!不管花多少钱!不管用什么手段!本宫要他们……死!全都要死!”
王忠捧着那要命的瓷瓶,浑身抖如筛糠,却不敢违逆,只能重重磕头:“老奴……遵命……”
佛堂内,只剩下苏绿筠粗重的喘息和烛火哔剥的燃烧声,如同地狱的序曲。她望着被自己玷污的佛像,脸上露出一种扭曲的、带着毁灭快意的笑容。理智的弦早己崩断,此刻支撑她的,只有那要将整个世界拖入深渊的、名为“母亲”的疯狂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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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福宫。 浓烈的药味混合着熏人的暖香,也掩盖不住空气里弥漫的衰败和腐朽气息。高晞月裹着厚厚的狐裘,歪在暖炕上,原本艳若桃李的脸庞如今蜡黄枯槁,眼窝深陷,颧骨高耸,曾经顾盼生辉的眸子蒙着一层浑浊的死气,只剩下瞳孔深处那两点不甘熄灭的、名为“仇恨”的幽火在跳跃。
“咳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猛地袭来,她佝偻着身体,如同离水的鱼,剧烈地喘息着。宫女茉心慌忙递上雪白的丝帕。高晞月一把抓过,死死捂住嘴,身体因剧烈的咳嗽而痉挛。好半晌,咳声才渐渐平息。她颤抖着移开帕子,那雪白的丝绢中央,赫然绽开了一朵刺目的、暗红色的血花!
茉心脸色煞白,声音带着哭腔:“娘娘!您……”
“闭嘴!”高晞月厉声打断,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她死死盯着帕上那抹猩红,眼中没有恐惧,只有被这残酷现实彻底点燃的、焚心蚀骨的怨毒!身体……是真的不行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如同指间沙,在飞速流逝。太医闪烁其词的诊断,茉心强忍的悲戚,还有这越来越频繁、越来越触目惊心的咳血……都在宣告一个她拒绝接受却不得不面对的事实——她高晞月,时日无多了!
“富察琅嬅……甄嬛……”她齿缝间挤出这两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淬血的恨意!是皇后!是皇后的零陵香,断了她的生育之路!是太后甄嬛!那个老妖婆!记恨当年父亲提议将她的大女儿送去准格尔联姻之事,不能去怨恨皇帝,只能去报复自己!
她还没报复!她还没看着皇后失去她的“祥瑞”永琮痛不欲生!她还没看着太后那个老妖婆众叛亲离!她怎么能死?!她不甘心!滔天的不甘如同毒焰,灼烧着她所剩无几的生命力,竟让她蜡黄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
“娘娘,您先喝药……”茉心端着药碗,声音发颤。
“喝药?”高晞月猛地挥手,“啪”地一声将药碗打翻在地!乌黑的药汁溅湿了昂贵的地毯,如同她泼洒的恨意。“喝这些劳什子有什么用!能换回本宫的身子吗?能让那两个贱人下地狱吗?!”她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本宫要她们死!死在本宫前头!”
她死死抓住茉心的手腕,指甲深陷皮肉:“去!把本宫库房里……那些东西……全都找出来!”她指的是那些积年搜罗的、带着阴私属性的“好东西”——那几匣子混合了活血剧毒香料的“凝神香”,那些不知从何处弄来的、写着恶毒诅咒的人偶,甚至还有早年为了固宠寻来的、据说能令人神智昏聩的秘药……
“本宫要让富察琅嬅,夜夜闻着‘好香’,看着她那宝贝疙瘩‘祥瑞’……日渐枯萎!”高晞月的声音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本宫要让甄嬛那个老妖婆……尝尝众叛亲离、生不如死的滋味!本宫就是死……也要拉着她们……一起下地狱!”
茉心看着主子眼中那骇人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疯狂光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娘娘……是真的疯了!而且是要拖着整个后宫陪葬的疯!
咸福宫外,寒风呼啸,卷起枯枝败叶。殿内,高晞月靠在引枕上,大口喘着气,蜡黄的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狞笑的、毁灭般的快意。她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仿佛看到了皇后痛失爱子的绝望,看到了太后孤寂终老的凄凉。生命将熄,毒火更炽。一只濒死的毒蛾,正扇动着残破的翅膀,带着满身的毒粉,决绝地扑向那两团她恨之入骨的烈火,意图在最后的撞击中,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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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宫。 棋盘上,黑白双子绞杀正酣。魏嬿婉听着春婵回报咸福宫那位咳血打翻药碗、正疯狂翻找库房“存货”的消息,唇边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
“咳血了?”她优雅地落下一枚白子,精准地切断了一条黑龙的退路,“看来是油尽灯枯,要搏命了。”她端起手边的雨过天青釉茶盏,轻呷一口,“也好。高晞月这把淬了毒的残火,烧向长春宫和慈宁宫,倒是省了本宫不少力气。”她放下茶盏,目光落在棋盘上被白子隐隐合围、陷入绝境的一片黑子,如同看着钟粹宫和咸福宫那两个即将走向毁灭的女人。
“一个疯妇,一只病蛾。”魏嬿婉的声音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和一丝冰冷的期待,“由着她们去扑火吧。烧得越旺,这盘棋……才越干净。”
殿内玉兰幽冷,暗香浮动。殿外,紫禁城的天空被厚重的铅云笼罩,一场由绝望母亲和濒死怨妇掀起的、裹挟着剧毒与毁灭的风暴,正裹挟着深冬最刺骨的寒意,在无人察觉的暗处,疯狂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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