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毒杀永璜的念头并未给苏绿筠带来解脱，反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将那份扭曲的恨意与绝望更深地烫进了骨髓里。她独自坐在钟粹宫冰冷的内室，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如同她心底化不开的浓墨。放过他？怎么可能！这个心向仇敌、养不熟的白眼狼，这个占据着“长子”名分却无法成为永璋、永瑢助力的废物，必须付出代价！一个比死亡更漫长、更屈辱的代价！
一个阴毒而“完美”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无声滋长的藤蔓，缠绕住她几近疯狂的心智——婚事！皇子之尊，前程所系，一半在自身，一半在外家！既然她无法给永璜一副好皮囊、一个聪慧的头脑，那她可以给他一个……足以将他钉死在泥沼里、永世不得翻身的妻子！
她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袖中那个装着剧毒粉末的冰冷瓷瓶，眼神却渐渐聚焦，燃起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光芒。她的侄女……那个在江南老家，父亲只是个七品芝麻官、性情木讷、姿色平庸，连管家算账都时常出错的苏静好！一个被家族视为累赘、正愁无处打发的庶女！还有谁比她更适合成为大阿哥永璜的嫡福晋？！
让苏静好嫁给永璜！
让一个毫无根基、毫无助力、甚至可能成为拖累的破落户之女，成为堂堂皇长子的正妻！
让永璜永远背负着这样一门耻辱的婚事，让他在所有兄弟面前抬不起头，让他在朝臣眼中彻底失去分量！让他那点微末的、靠“长子”身份得来的关注，彻底化为乌有！更要让那个暗中得意、享受着永璜“孝敬”的乌拉那拉如懿看看，她倚仗的“好儿子”，最终落得何等不堪的下场！
这念头一旦滋生，便带着毁灭般的快意席卷了苏绿筠的全身。她甚至能想象出永璜得知婚事时那惨白绝望的脸，能想象出皇帝对这桩“门第悬殊”婚事的错愕与……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是了！皇子！尤其是年长的皇子！他们的联姻，从来不是简单的男婚女嫁，而是权力版图的重新划分！永璜虽非嫡非长（在弘历序齿中为长子），但他身上流着皇家的血，他的正妻之位，天然就带着拉拢权臣、巩固皇权的政治意味。一个成年皇子身后若站着强大的妻族，对正值壮年、掌控欲极强的皇帝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弘历对成年皇子的忌惮，从他对三阿哥弘时的打压就可见一斑！
苏绿筠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她主动提出这桩“低娶”的婚事，表面上看是“关心”养子终身，为皇室“分忧”，为皇帝“解围”，实则是将永璜彻底废掉！而皇帝……他或许会惊讶于苏家的门第低微，但内心深处，未必不会乐见其成！用一个毫无威胁的破落户之女，拴住一个可能不安分的成年皇子，断绝其借妻族势力坐大的可能，这简首是……一石二鸟的“妙棋”！
想通了这一层，苏绿筠几乎要大笑出声！天意！这简首是天意助她！既能彻底毁了永璜的前程，发泄心头之恨，又能迎合皇帝那隐秘的帝王心术，博一个“识大体”、“为君分忧”的美名！
“好……好……”她喃喃自语，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桌面，“永璜，我的好‘儿子’，额娘这就为你……寻一门顶顶‘般配’的好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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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苏绿筠破天荒地精心装扮了一番，强压下眼底的疯狂与刻毒，换上一副温婉得体的面孔，前往养心殿求见皇帝。
弘历正批阅奏折，闻听纯妃求见，略感意外。自翊坤宫娴贵妃得宠以来，这位纯妃几乎成了透明人。
“臣妾给皇上请安。”苏绿筠盈盈下拜，姿态恭谨，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与慈爱。
“平身。纯妃何事？”弘历放下朱笔，语气平淡。
“回皇上，”苏绿筠抬起头，眼中适时地泛起一层水光，带着母亲的牵挂，“臣妾是为了大阿哥永璜的终身大事而来。永璜这孩子，自小养在臣妾身边，虽非臣妾亲生，但臣妾视如己出。眼看他也到了该指婚的年纪，臣妾这心里，是既欣慰又……寝食难安啊。”她叹了口气，情真意切，“这孩子性子敦厚，却失之优柔。臣妾日夜忧心，怕他寻不到一门好亲事，将来……恐难自处。”
弘历眉梢微动。永璜的婚事，他并非未曾考虑，只是朝中适龄贵女众多，各有牵扯，一时难以权衡。纯妃此刻主动提起，倒省了他一番思量。“你有何想法？”他不动声色地问。
苏绿筠心中一紧，知道关键时刻到了。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豁出去”的恳切：“臣妾不敢妄议朝中贵女。只是……前些日子，臣妾的母家侄女苏静好，随其父入京述职。臣妾见了，那孩子……性情温顺，贞静贤淑，虽出身小门小户，不懂什么大规矩，但胜在心思单纯，安分守己。”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弘历的脸色，声音愈发“诚恳”，“臣妾斗胆想着……永璜性子温和，若配个门第过高的贵女，恐反受拘束，夫妻难谐。倒不如寻个家世清白、性情柔顺、能安守本分的。静好这孩子，虽无显赫家世，但胜在知根知底，臣妾这个做养母的，也能时时看顾教导一二，必不敢让她委屈了大阿哥。”
她顿了顿，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重重叩首：“臣妾自知此言僭越，但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天地可鉴！恳请皇上……为永璜和静好……做主！”
殿内一片寂静。弘历的目光落在苏绿筠低垂的发髻上，深邃难测。苏静好？苏绿筠那个在江南当个七品小官的哥哥的女儿？这门户……未免太低了些。堂堂皇长子，娶一个七品小官之女为正妻？传出去，岂非天大的笑话？
然而，弘历心中那根名为“忌惮”的弦，却被苏绿筠这“低娶”的提议轻轻拨动了。永璜……他的长子。虽资质平庸，无甚大才，但“长子”这个身份本身，在皇家就带着微妙的分量。若为其指婚一个门第煊赫、母族势力庞大的贵女，难保不会助长其不该有的心思，或者被某些心怀叵测的势力利用，成为朝堂博弈的筹码。前朝皇子借妻族势力夺嫡的教训，历历在目！
一个毫无根基、无足轻重的七品小官之女……弘历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这样的妻族，对永璜而言，形同虚设。非但不能成为助力，反而会成为他的拖累和笑柄。这等于彻底斩断了永璜通过联姻壮大自身的可能！将他牢牢地钉死在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位置上！这……不正是他这个皇帝最想看到的吗？一个安分守己、毫无威胁的皇长子！
至于门第悬殊带来的非议？弘历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冷酷的弧度。那又如何？他金口玉言赐婚，谁敢置喙？纯妃此举，看似是为永璜着想，实则……深合朕心！甚至可以说是替他解决了一个潜在的隐忧，还不用他亲自去做这个“刻薄”之人！
“纯妃，”弘历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为永璜，思虑得倒是周全。苏氏女……朕虽未见过，但既是你的亲侄女，想必家风纯良。”他沉吟片刻，仿佛在权衡，最终一锤定音，“也罢。永璜性子温吞，确不宜配个过于刚强的。既然你觉得苏氏女合适，朕……准了。待钦天监择了吉日，便下旨赐婚。”
“臣妾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苏绿筠激动地叩首，额头触地，掩饰住眼底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扭曲的狂喜与恶毒！成了！竟然如此顺利！皇帝果然……乐见其成！
“起来吧。”弘历语气温和了些，“你待永璜，视如己出，朕心甚慰。此事……你办得很好。”这“很好”二字，落在苏绿筠耳中，如同最甜的毒药，她知道，皇帝赞许的，是她献上的这把彻底废掉永璜的“软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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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很快便下到了钟粹宫和远在江南的苏家。钟粹宫正殿内，苏绿筠坐在主位，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混合着欣慰与不舍的复杂表情。永璜跪在下方，手中捧着那卷明黄的圣旨，身体却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咨尔苏氏静好，秉性柔嘉，持躬淑慎……兹特指婚皇长子永璜为嫡福晋……尔其钦哉！”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永璜的心上。苏静好？那个只匆匆见过一面、印象中木讷呆板、毫无灵气可言的表妹？那个家世寒微、父亲只是个小小七品官、在江南都排不上号的女子？竟要成为他的……嫡福晋？他的正妻？
巨大的屈辱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仿佛己经看到了兄弟们的嘲笑（尤其是意气风发的永琪），看到了宗室朝臣们眼中的鄙夷和不屑，看到了自己本就如履薄冰的前程，被这桩婚事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再无翻身之日！他甚至……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这是圣旨！是皇命！是君父的意志！
“永璜，”苏绿筠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哽咽响起，她走下座位，亲手扶起浑身僵冷的永璜，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快起来。这是天大的喜事啊！静好那孩子，虽不如京中贵女们见多识广，但心思单纯，最是温顺听话。纯娘娘是看着你长大的，总想着给你找个知冷知热、不会给你惹麻烦的贴心人。静好是你亲表妹，咱们亲上加亲，往后纯娘娘也能时时照看着，断不会让你委屈了去……”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将“低娶”的耻辱，硬生生描绘成“贴心”、“安稳”的福分。
永璜抬起头，看着苏绿筠那张写满“慈爱”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他脑中一片混乱，纯妃这些年照拂他的画面与此刻这桩荒谬婚事的屈辱交织冲撞。他想起翊坤宫娴娘娘温和关切的眼神，想起那个病弱却顶着“璂”字、被父皇“爱屋及乌”的八弟……再对比自己如同货物般被指配给一个破落户之女的命运……
为什么？凭什么？！
一股尖锐的不甘和怨恨在他心底疯狂滋长，如同毒藤缠绕上心脏！可他能恨谁？恨父皇？他不敢！恨娴娘娘？似乎也毫无道理！最终，这无处发泄的怨毒，竟隐隐指向了眼前这个口口声声为他“好”、亲手将他推入深渊的“额娘”！
“纯娘娘……”永璜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濒死般的虚弱和认命般的麻木，“纯娘娘待我……恩重如山。永璜……谢纯娘娘……成全。”他垂下眼睑，掩住眸中翻涌的绝望与恨意，深深地弯下腰去。
“好孩子！好孩子！”苏绿筠拍着他的手，脸上是“慈母”心满意足的笑容，心底却在疯狂地狞笑：成了！彻底成了！永璜，你这辈子，休想再翻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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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六宫。
咸福宫。高晞月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几乎笑岔了气。
“苏静好？！哈哈哈哈哈！苏绿筠那个七品芝麻官哥哥家的木头女儿？指给大阿哥做嫡福晋？哈哈哈！苏绿筠是疯了吗？还是她那个侄女丑得实在嫁不出去了？”她笑得花枝乱颤，眼中全是幸灾乐祸的恶毒，“永璜那小子，平日里看着就窝囊，这下好了，配个更窝囊的！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以后他们两口子，就在那破落户的泥坑里抱团取暖吧！哈哈哈！痛快！本宫真是痛快！”
长春宫。 富察琅嬅听闻，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弧度。
“纯妃……倒是‘用心良苦’。”她轻抚着永琮熟睡的小脸，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蔑，“用一门烂亲事，彻底绝了养子的路。也好，省得碍眼。”永璜娶谁，于她而言无足轻重，只要不影响她的永琮。她甚至乐见其成，多一个笑话，少一个潜在的麻烦。
永寿宫。魏嬿婉正手把手教永琪习字，闻听消息，笔尖微微一顿。
“苏静好？”她略一思索，唇角便弯起一抹洞悉一切的了然与讥诮，“苏绿筠……这是狗急跳墙，恨毒了那养不熟的白眼狼啊。”她看着永琪认真描红的侧脸，眼中是深沉的期许与冷酷，“永璜……废了。也好。这深宫，少一个碍眼的，总是好的。永琪，你要记住，真正的力量，源于自身，而非……联姻。”她意有所指。
翊坤宫。如懿正倚在榻上，对着一枝新折的绿梅出神。惢心小心翼翼地禀报了赐婚之事。
如懿怔忡片刻，眼中掠过一丝复杂。她想起永璜那个温顺敏感的少年，心中泛起一丝微弱的怜悯。苏静好……那门第，着实是太低了。皇上……竟也准了？
一丝疑虑刚起，便被弘历昨日送来的、还带着他体温的暖玉玉佩所驱散。他握着她的手，柔声说：“青樱，朕只愿你与永璂安康喜乐，其他琐事，莫要劳神。”那份专注的“深情”，瞬间淹没了她对旁人的一丝关切。
“哦。”如懿淡淡应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那枝孤傲清冷的绿梅上，不再言语。一个养子的婚事，于她此刻被“旧情”蜜糖包裹的心境而言，不过是一缕无关紧要的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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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粹宫内，苏绿筠看着内务府送来的、为苏静好置办嫁妆的单子，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容，眼底却是冰封的寒潭和扭曲的快意。她仿佛己经看到永璜和苏静好那对“天造地设”的夫妻，在深宫边缘挣扎求存，受尽白眼，永远活在永琪、永琮、甚至那个病秧子永璂的光环阴影下，卑微如尘。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的枯枝，如同看到了永璜黯淡无光的未来。她缓缓抚摸着腕上冰冷的玉镯，目光却投向永璋和永瑢居住的偏殿方向，眼中翻涌着更为浓烈的、令人心悸的偏执与疯狂。
断了一个养子的翅膀，只是开始。
她的永璋、永瑢……她亲生的骨肉……她绝不允许他们，也落得如此卑微屈辱的下场！所有挡路的，所有夺走本该属于她儿子们荣光的……都必须付出代价！
尤其是……那个占据了“祥瑞”之名的永琮！
还有……那个靠着“旧情”和“璂”字光环耀武扬威的永璂！
以及……他们身后那两个该死的女人！
一个更为阴毒、更为庞大的毁灭计划，在苏绿筠被仇恨彻底吞噬的心底，悄然酝酿成型。那瓶被放回暗格的剧毒粉末，在黑暗中，无声地等待着下一次被启用的时刻。断翼的联姻，只是这深宫炼狱中，又一声凄厉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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