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的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朽的尘埃和浓得化不开的药味。高晞月倚在堆叠的锦被中,身上盖着厚重的狐裘,却依旧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那蜡黄枯槁的脸颊深陷下去,眼窝如同两个漆黑的窟窿,唯余瞳孔深处两点幽冷的、不肯熄灭的火焰在跳动。指尖冰凉,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闷痛和铁锈般的血腥气。
“娘娘,该用药了。”茉心捧着温热的药盏,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
高晞月费力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扫过那碗黑褐色的汤汁,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虚弱的、却充满讥诮的弧度:“药?呵……喝与不喝……又有何分别?”她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破旧风箱的喘息,“本宫的时辰……到了……”
茉心闻言,眼泪瞬间涌出,噗通跪倒在榻前:“娘娘!您别这么说!太医……”
“太医?”高晞月打断她,眼中是洞悉一切的冰冷与绝望,“他们救不了本宫……也救不了……本宫想救的人……”她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蜷缩成虾米,好半晌才平息,摊开的掌心赫然又是一抹刺目的猩红。
她死死盯着那抹红,如同盯着自己流逝的生命。富察琅嬅……长春宫如今被围得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遑论靠近那个被护得密不透风的“祥瑞”永琮。报复皇后?她做不到了!这深入骨髓的恨意,竟要随着她这副残躯,一同埋入冰冷的黄土?不!她不甘心!滔天的不甘如同最后的薪柴,点燃了她眼底那两点幽火!
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她恨之入骨、必须拖入地狱陪葬的人!
太后!甄嬛!
这个老妖婆!她不仅默许甚至推动了皇后对自己身体的戕害!更可恨的是,她竟敢……竟敢将毒手伸向宫墙之外!伸向她高晞月在这世上仅存的、也是最珍视的亲人——她的父亲高斌!她那个如珠如宝、天真烂漫的小妹高宁馨!
高晞月脑中闪过前些日子父亲辗转送入宫中的密信,字字泣血。信中言及,太后授意的心腹爪牙,己开始在江南织造任上对父亲高斌步步紧逼,罗织罪名!更查到小妹高宁馨在闺阁中的些许“不谨”言行,大有借题发挥、牵连家族之势!信中父亲那绝望的恳求与对小女未来的无尽担忧,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高晞月的心上!
是甄嬛!一定是这个老妖婆!她见自己油尽灯枯,再无利用价值,便要斩草除根,彻底抹去高家!连她那年幼无辜的妹妹都不放过!
“咳咳……老妖婆……你好毒的心肠!”高晞月攥紧了染血的丝帕,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眼中翻涌着噬骨的恨意与一种被逼到绝境母兽般的疯狂,“本宫死……也要拉着你……垫背!休想……动我高家……休想动我妹妹一根头发!”
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如同回光返照般涌入她枯槁的身体。她猛地抓住茉心的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茉心的皮肉里,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茉心……本宫……待你如何?”
茉心被她眼中那毁灭般的光芒骇住,泣不成声:“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奴婢愿为娘娘赴汤蹈火!”
“好!”高晞月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毒刃,一字一句,清晰而森冷,“本宫要你……替本宫……办最后一件事!也是……唯一能救你、救你家人、救本宫妹妹的事!”
她拼尽最后的气力,凑近茉心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如同地狱传来的低语,将那个酝酿己久、玉石俱焚的毒计,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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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一个深夜,慈宁宫佛堂。
檀香袅袅,梵音低唱。太后甄嬛一身素净常服,闭目捻动着佛珠,面容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沉静。福珈无声地侍立一旁,殿内一片祥和宁静。
突然!
“有刺客!抓刺客!”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划破慈宁宫的寂静!紧接着是纷乱的脚步声、兵刃碰撞声和太监宫女们惊慌失措的哭喊!
佛堂的门被猛地撞开,一个浑身是血、侍卫打扮的人影踉跄着扑倒在地,手中死死攥着一个染血的、明黄色的锦囊!他指着佛堂供奉佛像的方向,声音充满恐惧:“太……太后!刺客……刺客是从佛堂后窗潜入!意图行刺!被……被奴才拼死拦住!他……他临死前丢下此物!”
福珈脸色大变,立刻上前护在甄嬛身前。甄嬛缓缓睁开眼,那双洞悉世情的凤眸里没有丝毫惊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她的目光落在地上那个染血的明黄锦囊上——那是唯有皇帝、皇后和太后才有资格使用的明黄色!
“打开。”甄嬛的声音平静无波。
福珈强压着心悸,上前小心翼翼解开锦囊。里面并非利刃毒药,而是一个用素白锦缎缝制、上面用极细的银线绣着生辰八字、周身扎满密密麻麻银针的小人偶!人偶的胸前,赫然用朱砂写着三个刺目惊心的小字——爱新觉罗·弘历!
“巫蛊厌胜!”福珈失声尖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此乃宫廷大忌,十恶不赦之罪!更可怕的是,诅咒的对象,竟是当朝天子!
整个佛堂死一般寂静!所有宫人吓得魂飞魄散,噗通跪倒一片,抖如筛糠!连空气中飘散的檀香都仿佛染上了血腥的诅咒气息!
甄嬛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狰狞的人偶上,瞳孔深处终于掠过一丝冰冷的震怒!好毒的计!行刺是假,栽赃巫蛊是真!这是要将她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弑君之母,行厌胜之术诅咒亲子!无论哪一条,都足以让她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查!”甄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凛冽威压,瞬间压下了满殿的恐慌,“给哀家彻查!刺客从何而来!此物……又是如何出现在哀家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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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宫。如懿正对着一盆开得正盛的绿梅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娇嫩的花瓣。弘历昨日才来过,带来一匣子南珠,亲自为她簪在鬓边,柔声细语,情意绵绵。她沉溺在这虚幻的暖意里,连惢心匆匆进来禀报慈宁宫“闹刺客”的消息,也未能让她立刻回神。
“刺客?”如懿微微蹙眉,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太后凤体可安?”
“太后娘娘无恙,只是……”惢心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刺客被格杀,但……但留下了一个……写着皇上生辰八字、扎满银针的巫蛊人偶!”
“什么?!”如懿手中的绿梅枝“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花瓣零落。她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煞白!巫蛊厌胜!诅咒皇帝!还是从太后的佛堂搜出!这……这是泼天的大祸!
一丝寒意瞬间穿透了“弘历哥哥”营造的温情迷雾,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然而,不等她细想,门外己传来李玉尖细而急促的通传:“皇上驾到——”
弘历大步流星地踏入殿内,脸色铁青,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他看也没看地上零落的绿梅,目光如刀,首刺如懿!
“如懿!”他的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一种被背叛的冰冷,“慈宁宫之事,你可有听闻?!”
如懿被他眼中的寒意刺得心头发慌,下意识地屈膝:“臣妾……刚听惢心说起……”
“刚听说?”弘历冷笑一声,打断她,步步逼近,“那朕问你,高晞月临死前,可曾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如懿心头剧震!高晞月?她怎么会……
“臣妾……不知……”她话音未落,弘历己猛地将一个东西狠狠摔在她面前的地毯上!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宫女常用的素银耳坠。然而,耳坠背面,却用极细的刀工刻着一个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字——“晞”!
“这是从那个‘刺客’尸身上搜出的!”弘历的声音如同寒冰,字字诛心,“经查,此乃咸福宫大宫女茉心之物!而茉心,昨夜曾‘奉主之命’,秘密前往钟粹宫!停留了足足一个时辰!”
钟粹宫!纯妃苏绿筠!
如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浑身冰冷!高晞月!苏绿筠!这两个人……怎么会搅在一起?!她们想干什么?!
“皇上的意思是……”如懿的声音干涩发颤。
“朕的意思?”弘历眼中最后一丝温情彻底被暴怒和猜忌取代,他俯视着如懿,如同俯视着一个心怀叵测的陌生人,“朕只想知道,这深宫之中,究竟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朕的额娘佛堂里搜出诅咒朕的人偶!朕的妃子(高晞月)临死还要兴风作浪!朕的另一个妃子(苏绿筠)的宫里,竟成了传递这等阴私的巢穴!”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刮过如懿苍白惊惶的脸:“而你,娴贵妃!执掌宫权(贵妃协理六宫),就在这重重宫阙之内!告诉朕!你对此……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乐见其成?!!”
“弘历哥哥!”如懿被这诛心的质问刺得痛彻心扉,泪水瞬间涌出,下意识地唤出那个沉溺于旧情的称呼,试图抓住什么。
“住口!”弘历厉声喝断,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弃与冰冷,“朕不想听你那些‘旧情’!朕只问你,这巫蛊厌胜,这栽赃太后,这后宫接连不断的祸事!你身为贵妃,是如何管的?!还是说……你也参与其中?!”
绿梅的清冷幽香在殿内弥漫,此刻却成了最刺鼻的嘲讽。如懿跌坐在地,看着眼前暴怒陌生的帝王,看着那零落的花瓣和冰冷的银耳坠,只觉得那场由皇帝亲手编织的绿梅旧梦,在慈宁宫掀起的滔天巨浪和帝王冰冷的猜忌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轰然碎裂!碎片扎进心里,鲜血淋漓。沉溺的温情,终究抵不过权力倾轧下的一枚染血耳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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