竣工验收日的晨雾,如同被上好的橄榄油浸润过的灰色绸缎,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细腻,将新市政厅那宏伟的大理石立柱擦拭得光洁如镜,反射出冰冷而空洞的天光。
莱昂图索·贝洛内就站在这片虚假的澄澈之下,袖口精致的菱形袖扣切割着阳光,折射出细小而刺眼的光斑。
他的目光落在青铜大门前——安卡正蹲在冰冷的台阶上,用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反复擦拭着她那枚狼首胸针。
银质的徽章在她沾着油污的指间翻转,被机油浸润得幽暗发亮。
唯独狼眼镶嵌的那两粒细小的源石碎屑,在晨曦中固执地泛着深邃而冰冷的幽蓝,宛如两颗被硬生生摁进这片明媚晨光里的、来自永冻深渊的寒星。
“今早的风,凉意有些刺骨了。”他走上前,递过一方边缘绣着繁复贝洛内家纹的洁白手帕。
视线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她工装裤后兜那块异常鼓起的轮廓,仿佛里面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工人们,正在观礼台上安装最后的座椅。”
安卡接过帕子的指尖,凉得像刚从冰河里捞起的石头。
昨夜在地下管道深处摸到的那块棱角分明的源石结晶,此刻正隔着粗糙的工装布料,坚硬地、无情地硌着她的尾椎骨。
那尖锐的触感,瞬间将她拽回切尔诺伯格那片被死亡浸透的废墟,那些散落在焦土中、随时可能将人撕成碎片的群星科技废弃武器。
三天前,乔瓦尼扛着钢筋路过时,随口嘟囔的那句“新送来的管材味道有点冲”,连同他袖口沾染的那丝若有若无的雪松木香气,此刻竟与广场花坛里盛放的鸢尾花香诡异地绞缠在一起。
化作一根无形的细绳,死死勒住了她的咽喉,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窒息感。
“西侧电梯井的检修口,需要最后确认一次。”她站起身,动作间,那对敏锐的狼耳擦过莱昂图索肩章上冰冷的百合花纹。
与此同时,工装裤口袋里那台老式对讲机突兀地爆出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如同垂死者的喘息。
“乔瓦尼熟悉每一寸管道的走向,让他去,完成最后的安全程序检查。”她的声音平稳得像冻结的湖面。
莱昂图索唇边那抹公式化的、用以维持体面的微笑,瞬间僵死在脸上。
远处,乐队正在调试那首象征着城市荣光的《沃尔西尼荣耀颂》,小号手试音的尖啸如同碎玻璃片在生锈的铁皮上疯狂刮擦,刺得人耳膜生疼。
他几乎是本能地,将手按在了马甲内衬——那里缝着一块足以抵挡冷兵器刺击的三毫米钨钢防刺板,然而这层冰冷的防御,却丝毫无法压制他袖口之下骤然暴起的、如同虬结毒蛇般的青筋。
“总统筹的意思是——”他试图找回声音的掌控权。
“总统筹需要的是最熟悉现场的人。”安卡不容置疑地打断他,目光穿透喧嚣的工地,精准地落在远处那个扛着金属梯子的身影上。
他工装裤的口袋边缘,不经意地露出半张被得卷边发白、显然经常被拿在手中凝视的照片。
照片的一角,一个有着灿烂笑容的女孩——露琪亚,乔瓦尼唯一的妹妹,在叙拉古那人工堆砌的、带着虚假咸腥气息的仿制海滩上,正对着镜头绽放出毫无阴霾的笑颜。
然而此刻,照片上那些象征海风的、用特殊颜料喷绘上去的细沙,正无情地模糊着女孩笑容的边缘,让那定格的美好,看起来像一幅正被时光潮水冲刷、不断褪色的、脆弱的梦。
“他昨天还念叨着,要给他妹妹带些海边的贝壳回去。”
安卡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陈述一个无法回避的残酷事实。那话语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沉重的、冰冷的确认。
莱昂图索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阳光正好落在乔瓦尼那顶布满划痕的安全帽上,将一道深刻的凹痕映照得如同未爆弹药上那截的、致命的引信。
青年正对着对讲机咧着嘴傻笑,那笑容在莱昂图索眼中,天真得近乎残酷。“管道深处的通风……恐怕不太好,”
他喉咙发紧,声音干涩,“要不要……派一支爆破组跟着?以防……”
“时间,来不及了。”
“若是打草惊蛇,那些畜牲会提前动手……那不可估计的损失我们不敢赌。”
安卡的声音被清晨的冷风揉碎、吹散。她下意识地拉了拉工装袖口,试图遮掩住那个惊心动魄的雨夜被砸出的痕迹——在明亮的阳光下,那淤痕像一块丑陋的、无法愈合的旧伤。
她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那即将被装点一新的观礼台,腰间的银质链条随着她的步伐晃动着,在初升的日头下划出一道道冰冷刺目的弧光。
“我们需要人来提前排查……他是最好的人选,我们没有选择。”
“告诉他,检查完就立刻回来领取验收奖金。露琪亚想要的贝壳,该用崭新的硬币去买。”
“你是在送他去死,总统筹小姐!”
安卡首视着这个渴望用怀柔政策改变家族的少主,这个自以为见惯了叙拉古暗面的家族继承人。
“不是我,是萨卢佐在逼他去送死,少主阁下。”
当庄严的乐章终于奏响,安卡站上主席台那光洁的位置。
眼角的余光瞥见莱昂图索微微侧首,对着身边的心腹低声下达了某个无法听清的命令。
那人立刻转身,步履匆匆地消失在通往西侧回廊的阴影里。
就在这一刻,安卡那对竖立的狼耳捕捉到了——从脚下深不可测的管道迷宫深处,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摩擦声,嘶嘶作响,如同一条剧毒的蝰蛇,正缓缓蜕下它沾满污秽的旧皮。
乔瓦尼那带着回响、略显兴奋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穿透了对讲机的杂音:“安卡小姐!管道拐角这里……有奇怪的反光,好像——”
声音——
毫无征兆地!
被一阵狂暴的、纯粹的、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足以吞噬一切意义与生命的电流噪音彻底撕碎!
那噪音如此猛烈,如此突兀,如此……终极。
像一把无形的巨锤,狠狠砸碎了通讯的桥梁,也砸碎了所有尚存的、微乎其微的侥幸。
只剩下空洞的、令人窒息的嘶鸣,在安卡的耳中,在莱昂图索骤然收缩的瞳孔里,在《沃尔西尼荣耀颂》那虚假的辉煌乐章之上,永恒地回荡。
死寂,在喧嚣的乐声中,无声地蔓延开来。冰冷的源石,在安卡的后腰,硌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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