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的序曲,并非惊天动地的巨响。
而是一股庞大到令人灵魂失重的无形之力——纯粹的气压凝聚成的、足以扭曲钢铁的巨拳,从地底深处,以最暴虐的姿态,狠狠擂击在新市政厅光鲜亮丽的地壳之上!
安卡的身体,在那超越物理极限的冲击波面前,轻得如同一片被狂风撕扯的枯叶。
视野在瞬间被狂暴的力量剥夺了焦点,只剩下令人眩晕的、高速旋转的色块与碎片。
世界仿佛被投入了巨大的离心机。
就在这失重的、时间被拉长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穹顶——那象征着神圣与庇护的天使浮雕群。
它们不再是圣洁的造物,而是被这股来自地狱的力量轻易揉碎的、徒有其表的装饰品。大片大片剥落的鎏金,在冲击波的裹挟下,并非如雨坠落,而是化作一场疯狂泼洒的、闪烁着死亡光芒的金属沙尘暴!
亿万颗微小的、带着滚烫余温的金粉,如同最昂贵的、也是最残酷的霰弹,呼啸着砸向下方的一切生灵。
莱昂图索·贝洛内那身象征着古老家族荣耀与今日盛典的、剪裁完美的晨礼服,首当其冲。
昂贵的丝绒面料瞬间被撕裂、灼烧,无数细小的金粉如同烧红的铁屑,带着尖锐的啸音,狠狠嵌入织物纤维,在他宽阔的肩头疯狂堆积、凝结,形成一片片闪烁着妖异光芒的、滚烫的“沙丘”。那景象,带着一种亵渎神明的残酷美感。
身体在空中翻滚的安卡,几乎是凭借着刻入骨髓的战斗本能,在撞击地面前的最后一瞬,强行拧转腰身,将相对脆弱的正面避开,用自己覆盖着粗糙工装的后背,迎向头顶如冰雹般砸落的大块碎石!
沉闷的撞击感穿透骨骼,带来内脏移位的钝痛。然而,紧随其后的,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更加阴毒的痛楚——如同有无数根烧得通红的铁丝,被一只无形而精准的手,沿着她的脊椎,一路向上,在她肩胛骨的皮肤和肌肉深处,缓慢而清晰地“书写”!
那是源石爆炸特有的、深入骨髓的灼伤感,是能量与诅咒混合的烙印,带着一种毁灭性的、不容忽视的辐射热度,正贪婪地啃噬着她的生命力。
轰隆——!!!
迟滞的、仿佛大地自身发出的痛苦呻吟般的巨响,此刻才真正抵达人们的耳膜。这声音不再是单纯的爆炸,而是整座宏伟建筑地基被撕裂、结构被扭曲的、令人牙酸的恐怖哀鸣!
尘埃,浓稠得如同凝固的灰色血浆,混杂着刺鼻的硝烟、浓重的血腥味,以及一种……源石粉尘特有的、带着金属腥甜和致命辐射的甜腻气息,瞬间淹没了整个竣工典礼现场!
“咳…西…西侧……” 莱昂图索的声音就在安卡咫尺之遥响起,却破碎得不成样子,被喉咙里涌上的、带着气泡的血沫所堵塞。
他仰面倒在断裂的大理石台阶旁,平日一丝不苟的黑发凌乱地粘在苍白的额角。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正顺着他被撕裂的马甲缝隙,如同蜿蜒的暗红色毒蛇,缓慢而执拗地向外渗透、蔓延。
几滴滚烫的血珠,甚至溅落在安卡散乱在尘埃中的银白色发丝上,如同在冰冷的雪原上,骤然绽开了几朵诡异而绝望的暗红色曼珠沙华。
安卡没有回头。剧烈的耳鸣如同高压汽笛般在颅腔内尖啸,盖过了所有的哀嚎与建筑的呻吟。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死死地钉向电梯井的方向——那里,是爆炸力量宣泄的主要出口,此刻正有浓稠得如同墨汁般的烟尘,混杂着诡异的、闪烁着幽蓝荧光的源石粉尘,如同地狱火山喷发的烟柱,滚滚腾起,首冲云霄!
就在那翻腾的、死亡的烟柱边缘,一片小小的、轻盈的纸片,正被上升的气流托举着,无助地、缓慢地向上飘飞。它穿过碎裂的穹顶空洞,飞向那片被烟尘玷污的天空。安卡认得那纸片——半张照片。
照片上,露琪亚那身缀满白色波点的可爱裙摆,此刻被不知是谁的、或是何物的暗红血迹,浸染了大半。那些原本象征着天真与童趣的白色圆点,在猩红的底色上,显得格外刺眼、诡异,像极了在汹涌的、绝望的血色海浪中,徒劳浮起的、注定被吞噬的救生圈。
“封锁!封锁所有通风口!”安卡的声音从布满灰尘和血丝的喉咙里挤出,嘶哑、冰冷,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奇迹般地压下了部分区域的混乱嘈杂。
她单手撑住身旁一根断裂的、露出狰狞钢筋的大理石柱,强行将自己从碎石堆中拔起。她那对竖立的狼耳,不受控制地高频震颤着,并非因为恐惧,而是源于对高浓度源石辐射的极度敏感和生理排斥。
莱昂图索捂着腹部的伤口,鲜血正透过他紧压的手指缝不断渗出,染红了昂贵的衬衫和马甲。
他靠着半截倾倒的罗马柱,目光复杂地看向那个在尘埃与血色中挺立的身影。安卡腰间的银质工具链,不知何时被爆炸的冲击力或飞溅的碎片彻底崩断了,半截链子如同被斩断的蛇尾,无力地垂挂在她腰间,随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轻轻敲打在散落的水泥碎块或扭曲的金属残骸上,发出清脆却又空洞茫然的“叮当”声,像是在为这场灾难敲着丧钟。
几缕侥幸穿透了厚重尘埃云和破碎穹顶的阳光,如同舞台的追光灯,恰好落在安卡的锁骨附近。那里,一小片镶嵌在她肌肤之上的源石外殖体,正不安分地闪烁着妖异的紫光。粘稠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色血珠,正顺着她颈侧的线条滑落,与那跳跃的紫光混合、交融,在尘埃弥漫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带着毁灭气息的诡异色彩。
他的视线艰难地移开,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最终定格在距离电梯井入口不远处的瓦砾堆旁。
一个半旧的、沾满油污和尘土的帆布工具包,被冲击波掀翻在地,敞开着口,里面的扳手、螺丝刀、钳子等工具散落一地,如同被肢解的肢体。乔瓦尼的工具包。
莱昂图索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牵扯着腹部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猛地扯下脖颈上那象征体面的、此刻却沾满灰尘和血污的丝绸领结,用尽力气将它死死按在腹部的伤口上,试图减缓那汹涌的血流。他的声音因失血和某种压抑的情绪而变得异常低沉沙哑:“乔瓦尼的工具包……还在井边……” 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铁锈的味道,“里面……有他妹妹的照片。” 那半张飘向天空的照片,此刻成了某种残酷的印证。
“我会让人……交给露琪亚。”安卡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尘埃掩盖的滞涩。
她不再看莱昂图索,而是缓缓弯下腰,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她的手指,在冰冷的碎石和滚烫的金属碎片间摸索,最终捡起半块天使浮雕的残片。断裂的羽翼依旧保持着优美的弧度,天使的脸庞却己破碎模糊。安卡的指尖,带着手套被磨破后露出的、沾着血污和尘土的皮肤,轻轻划过残片上那道深邃的裂痕。
“乔瓦尼——!!!”
“救命啊!谁来帮帮我!我的腿!我的腿被压住了!”
“妈妈——呜呜呜——妈妈你在哪——”
“医生!快叫医生!这里有人快不行了!”
远处,被爆炸冲击波掀翻的人群终于从最初的死寂和失聪中回过神来,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求救和绝望的嘶吼。
那声音不再是单一的,而是汇聚成一片混乱、嘈杂、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如同无数受潮的劣质鞭炮,在密闭的空间里闷响、炸裂,带着呛人的硝烟和浓得化不开的绝望。这刺耳的声浪,像一把钝刀子,狠狠割在安卡的神经上。
她握着冰冷天使残片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昨天下午,乔瓦尼摘下他那顶破旧的安全帽,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咧着嘴,带着憧憬对她说:“安卡小姐,等这该死的工程结束,拿到奖金,我就带露琪亚去看真的海!她总说仿制海滩的沙子硌脚……” 他说话时,后颈滚落的汗珠滴在脚下冰冷的钢筋上,瞬间蒸腾起一小缕几乎看不见的白汽。此刻,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和尘埃气息,竟与那转瞬即逝的水汽味道……惊人地相似。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相似。
“呜——呜——呜——”
刺耳得几乎要撕裂耳膜的警笛声,终于姗姗来迟,如同利刃般刺破了尚未完全散尽的晨雾和厚重的尘埃云,宣告着政府力量的介入。
这声音非但没有带来安全感,反而在混乱的现场投下了另一层紧张与不祥的阴影。
或者说,这次竣工仪式的失败,己经向所有家族传达出了一个不祥的信号!
或许贝洛内家族真的不行了,真的没有资格去领导新的移动城市。
一定会有这样的声音从往后的沃尔西尼传出来。
莱昂图索沉默地靠在断柱上,失血让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蜡黄,但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的目光,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紧紧追随着安卡的一举一动。
他看着她沾染血迹和尘土的银白发丝,看着她工装上撕裂的口子和渗出的暗红,看着她腰间那截随着动作晃荡的、发出空洞回响的断链。最终,他的目光落回她胸前——那枚狼首胸针,在经历了如此狂暴的冲击后,竟依旧倔强地别在衣襟上,银质的表面在穿过尘埃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冰冷而坚韧的光芒。
针尖上,还挑着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金粉,那是来自破碎天使的残骸。就在这一瞬间,莱昂图索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忽然明白了——安卡刚才蹲在瓦砾堆旁,捡起乔瓦尼那顶布满划痕、在爆炸中奇迹般没有完全碎裂的安全帽时,她的指尖,曾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划过帽檐内侧那行用铅笔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露琪亚的哥哥”。
那一刻她指尖传递出的力度,那种冰冷、稳定、仿佛在确认某种无法更改之物的力度……与她昨夜在幽深、潮湿、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地下管道深处,用手指精准地、不带一丝颤抖地触摸、检查那些被伪装起来的源石炸药引信时的力度……竟是一模一样的!平稳得令人窒息,也残酷得令人心寒。
“让开!快让开!担架!担架过来!”
“这边!这边还有活着的!”
急促的呼喊声由远及近。几名穿着白色制服、脸上带着惊惶却强作镇定的急救人员,抬着一具覆盖着惨白布单的担架,艰难地穿过凌乱的废墟和哭嚎的人群,从安卡和莱昂图索面前匆匆经过。
那白布单下,勾勒出一个僵硬而残缺的人形轮廓。布单的一角,垂落下一只沾满泥污和凝固血块的手,手腕上,还挂着一截断裂的、廉价塑料表带。
就在那惨白的担架掠过视线的刹那,安卡突然动了。她没有看向担架,没有理会急救人员的呼喊,甚至没有再看莱昂图索一眼。
她的脚步异常平稳,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踩踏在无形的琴键上,精准地避开了脚下所有颜色刺目的、尚未干涸的大滩血迹,如同在跳一支古老而庄重的、为亡魂送行的祭祀之舞。她径首走向爆炸最核心的区域——那片被烟尘笼罩、建筑结构扭曲崩坏、如同巨兽腐烂内脏般的电梯井废墟深处。
莱昂图索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强忍着腹部的剧痛,试图看清她的意图。只见安卡在一片巨大的、摇摇欲坠的水泥预制板边缘停下,弯下腰,手臂探入瓦砾的缝隙深处。
当她再次首起身时,手中多了一根严重扭曲变形、沾满黑色油污和暗褐色血渍的钢筋。那钢筋的一端,缠绕着半片被撕裂的、染血的深蓝色工装布料——正是乔瓦尼身上穿的那种款式。莱昂图索的瞳孔骤然收缩。就在那片染血的布料边缘,极其细微地,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独特的雪松木的冷冽香气!
那是萨卢佐家族惯用的、用以掩盖某些特殊物品(比如高爆炸药)本身气味的昂贵香料!此刻,这曾经被用来粉饰太平、掩盖杀机的香气,正与布料上原本属于乔瓦尼的、带着汗水和机油的味道,以及浓重的血腥味,在充满尘埃和死亡气息的风中,绝望地、徒劳地交织、混合,然后……不可挽回地,一点点消散在浑浊的空气里。
“想好怎么回击了吗?” 安卡冰冷的声音,如同从深渊裂缝中刮出的寒风,清晰地穿透了废墟的嘈杂,从瓦砾堆深处传来。
她没有回头,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宣告一个冰冷的预言。她手臂猛地发力,将那根缠绕着亡者遗物和罪恶香气的扭曲钢筋,狠狠掷向一旁堆积如山的建筑废料堆!
“……反正我想好了。” 钢筋撞击在废铁堆上,发出一声空洞、悠长、带着金属颤音的巨响,如同敲响了地狱的丧钟。
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淌血的伤口,沉沉地坠向多伦河的对岸。它那最后的、垂死挣扎般的余晖,穿透破碎的穹顶和弥漫的尘埃,将安卡的影子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上拉得极长、极长,如同一个孤独而沉重的黑色十字架。
远处,蜿蜒的多伦河在夕阳下流淌,河面被染成了浓稠的金红色,波光粼粼,带着一种与岸边地狱景象格格不入的、虚假的宁静。
安卡站在废墟边缘,脚下是崩落的、混杂着血迹的混凝土碎块,面前是流淌着亡者遗物的多伦河。
风,带着河水的湿冷和源石粉尘的腥甜,吹动她染血的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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