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82章

寒风萧瑟，吹动着河畔枯黄的芦苇。天空是北方冬日特有的、高远而苍凉的灰蓝色。

一座新修的、形制古朴却透着庄严肃穆的陵墓，静静矗立在浑河北岸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坡之上。陵墓没有宏伟的地宫，没有奢华的享殿，只有一方巨大的、未经雕琢的玄武岩墓碑。墓碑之上，没有任何歌功颂德的溢美之词，只以刚劲的刀法，深刻着几个大字：

“爱新觉罗·舒尔哈齐 魂归之地”

落款处，没有名讳，只有一个简朴的龙纹印记——与胤禟眉心曾显现的符印如出一辙。

胤禟一身素色常服，外罩玄色大氅，独自一人立于墓碑之前。寒风卷起他大氅的下摆，猎猎作响。他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眼神却异常平静，如同深潭。

他手中没有香烛纸马，只有一坛来自关内的、最普通的烈酒。

他默默打开酒坛的泥封，一股浓烈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寒风的凛冽。他没有祭拜，没有言语，只是将坛中烈酒，缓缓地、均匀地，倾倒在墓碑前的冻土之上。

清冽的酒液迅速渗入泥土，只留下一片深色的痕迹。

“三百年了…” 胤禟的声音低沉，在空旷的河畔被风吹散，“这杯酒…敬你被囚禁的龙魂，敬你被抹杀的功绩，也敬…这手足相残的…血债终偿。”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浑河冰封的河面，望向南方紫禁城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那里，有刚刚经历浩劫、元气大伤的王朝，有精神崩溃、龙体欠安的皇父，有被圈禁的太子，有闭门不出的胤禛…还有，在贝勒府中静待他归去的婉宁。

“这江山…” 胤禟低声自语，如同叹息，“太重了…也太脏了…”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方朴素的玄武岩墓碑，仿佛要将这被历史掩埋的名字刻入心底。然后，他决然地转过身，不再回头，大步走向坡下等候的马车。玄色的大氅在寒风中翻卷，背影孤高而寂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背负上了另一种更沉重的东西——一个王朝血脉深处，那被洗净却无法抹去的、带着血腥味的真相。

马车碾过冻土，向着南方，向着那个劫后余生的家，缓缓驶去。浑河的水在冰层下无声流淌，如同时间的长河，裹挟着所有的荣耀与罪孽，奔腾向前，永不停歇。

太庙的残垣断壁被初冬的寒霜覆盖，如同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孝布。断折的蟠龙金柱、碎裂的祖宗牌位、以及那方铭刻着巨大裂缝的玄武岩板，在惨淡的冬日下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惊世浩劫。紫禁城表面恢复了秩序，步军统领衙门的兵丁盔甲森严地巡逻着，宫人们低眉顺眼、步履匆匆，但空气里弥漫的死寂与惊悸，却比寒风更加刺骨。那场几乎倾覆王朝的神魔之战，虽被强行压下了真相，化作史书上语焉不详的“天变地动之灾”，其阴影却如同跗骨之蛆，深植于每一个亲历者的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