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后排的角落，成了一座无声的孤岛。
苏曦将自己埋在书本堆砌的堡垒里，外界的恶意与揣测，被一行行严谨的公式、一个个精密的定义隔绝在外。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近乎催眠的声响。
那声音是她唯一的背景音乐，是她对抗整个世界的战歌。
痛苦是最好的燃料，将她内心的绝望与恨意，尽数转化为一种近乎偏执的、对知识的渴求。
每一个被解开的难题，都像一块被撬动的、封锁她命运的砖石。
每一个被记下的知识点，都像是为她复仇的军火库里，增添了一颗新的子弹。
她不再需要廉价的同情，也不再奢望虚无的救赎。
知识，是逻辑，是秩序，是这个混乱肮脏的世界里，唯一公平、唯一不会背叛她的东西。
它让她思考，让她清醒，让她看清了那套名为“天命”的谎言背后，是何等愚蠢又恶毒的逻辑漏洞。
她享受这种感觉。
享受大脑高速运转时，带来的那种掌控一切的力量感。
月考成绩公布的那天，红色的光荣榜贴在教学楼最显眼的大厅里，像一张巨大的、审判的榜文。
所有人都围在那里，交头接耳，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第一名……高一（三）班……苏曦？！”
一声拔高的、充满不可思议的惊呼，让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刺眼的、排在最顶端的姓名上。
苏曦。
那个被全校公认的“天煞孤星”。
那个走路都要被人绕开三米的“移动瘟疫”。
她怎么可能是第一名？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苏曦从后面走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榜单。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自己的名字，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那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结果。
周围的议论声，从压抑的窃窃私语，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充满恶意的揣测。
“绝对是作弊了！她怎么可能考第一？”
“就是，我听说她上课除了发呆就是睡觉，这种人能考第一，我把头拧下来！”
“肯定是抄了谁的，真是不要脸。”
苏曦听着这些污蔑，内心毫无波澜。
一群连逻辑自洽都做不到的蠢货，他们的评价，无足轻重。
她转身准备离开，一个身影却猛地撞了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是苏慕白。
他大概是刚打完球，额头上还带着一层薄汗，那张英俊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被冒犯的、扭曲的嫉妒。
他一把将苏曦推到墙边，手臂撑着墙，将她困在自己和墙壁之间。
“行啊，苏曦。”苏慕白的声音压得很低，那份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恶意，像毒蛇的信子，“为了出风头，脸都不要了？说，抄的谁的？”
苏曦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那张因为嫉妒而丑陋的脸。
“我需要抄吗？”
她的反问，轻描淡写，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苏慕白那可笑的自尊心。
“你！”苏慕白被她那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激怒了，“你这种废物，不抄袭难道还能上天？把你的卷子拿出来！我倒要看看，你都抄了些什么花样！”
他伸出手，就要去抢苏曦抱在怀里的书包。
苏曦的身体向后一撤，避开了他的手。
她的动作很小，却快得不可思议。
苏慕白一抓落空，脸上更是挂不住，他恼羞成怒，再次扑了过来。
“你还敢躲！”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苏曦的瞬间，一个冰冷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苏慕白同学，你在做什么？”
是数学老师，一个五十多岁、戴着眼镜、表情严肃的老太太。
她手里拿着一沓卷子，正冷冷地看着苏慕-白。
苏慕白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尴尬。
“老师……我……我跟姐姐闹着玩呢。”
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走到苏曦面前。
“苏曦，你的卷子，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教导处办公室里，杜怀德正襟危坐，那张脸上挂着“我就知道”的、不怀好意的表情。
苏曦的数学卷子，被摊开在他的办公桌上。
那张卷面，干净得像一件艺术品，字迹清秀，步骤清晰，没有一处涂改。
“苏曦同学。”杜怀德用笔点了点卷子，语气带着审问的意味，“对于你这次的成绩，尤其是这张满分的数学卷，学校有很多疑问。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苏曦站在桌前，没有说话。
她知道，任何解释都是徒劳。
这个人要的不是真相，而是她低头认罪。
杜怀德见她不语，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了。
“年纪轻轻，不要走歪路。作弊这种行为，在启明中学是零容忍的。现在主动承认，学校还可以从轻处理。”
他的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数学老师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物理老师和化学老师。
数学老师将一沓作业本重重地拍在杜怀德的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杜主任，这是苏曦同学开学以来所有的数学作业，每一次都是满分，解题思路比标准答案还要巧妙。”
物理老师跟着上前一步，手里拿着另一份试卷分析。
“这张物理卷，最后一道电磁学大题，难度己经超纲，全年级只有她一个人完全做对。”
化学老师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她看着杜怀德，毫不客气地开了口。
“杜主任，我们几位老师都看过了苏曦同学的卷子，也比对过她平时的表现。她的能力，完全配得上这个年级第一。我们不明白，学校到底在‘疑问’什么？”
三位老师，像三座山，挡在了苏曦面前。
他们不是为了保护苏曦。
他们是在捍卫自己作为教师的专业和尊严，是在捍卫知识本身的公正。
杜怀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预想中，孤立无援的学生在他权威下瑟瑟发抖、主动认罪的场景，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同事的、毫不留情的集体驳斥。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份质疑，像一个巴掌，被原封不动地、狠狠地扇回了他自己的脸上。
“我……我只是例行问一下，为了保证考试的公平性……”他结结巴巴地辩解，那份辩解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苏曦看着他那副无地自容的窘态，心中涌起一丝冰冷的、畅快的暖流。
原来，将敌人精心布置的陷阱，用无可辩驳的事实，当着所有人的面砸碎，是这种感觉。
真好。
数学老师拿起苏曦的卷子，递还给她。
“苏曦同学，你的成绩没有任何问题。好好学，你是个好苗子。”
苏曦接过卷子，对着三位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什么也没说，但她知道，他们懂。
她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走廊外的阳光，明亮得有些刺眼。
苏曦握紧了手里的卷子，那张薄薄的纸，此刻却重逾千斤。
那是她的勋章，是她的战利品，是她在这场战争中，赢得的第一场战役。
知识，是她唯一的武器。
也是她唯一的信仰。
它将指引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被层层谎言掩盖的真相，走向那片属于她自己的、真正的光明。
她要用这份力量，将所有施加在她和林若初身上的不公与谎言，撕得粉碎。
苏曦停下脚步，拿出手机。
她打开那个名为“真相”的账号，将那篇己经写好的帖子草稿，再次看了一遍。
她将手机收回口袋，走向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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