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弊风波后，学校里对苏曦的议论分化成了两个极端。一部分人依旧坚信她是靠不正当手段上位的“灾星”，另一部分人则被她那张无可挑剔的满分答卷堵住了嘴，转而用一种更加复杂的、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目光打量她。
苏曦对此毫不在意。
她将所有课余时间，都泡在了学校图书馆里。
图书馆的空气里，浮动着旧纸张和阳光混合的、干燥而温暖的气息，像一个巨大而温柔的茧，将外界所有的喧嚣和恶意都隔绝在外。这里是启明中学唯一一块不属于苏寒、不属于杜怀德、也不属于苏慕白的净土。
这里，是她的军火库。
她不再只是为了考试而学习。她像一块干涸到极致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社会学、心理学、逻辑学……一切能为她提供武器的知识。
那些曾经被玄镜和苏寒编织得天衣无缝的“天命”说辞，在严谨的逻辑和科学理论面前，开始暴露出一个个荒谬的、不堪一击的漏洞。
“认知失调”、“煤气灯效应”、“群体性歇斯底里”……
每一个新学到的名词，都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她过去十几年的人生，一层层地、血淋淋地剖开，让她看清那些被谎言包裹的、腐烂的内核。
这天下午，她正埋首于一本名为《乌合之众》的书中，一行字让她指尖冰凉。
“人一到群体中，智商就严重降低，为了获得认同，个体愿意抛弃是非，用智商去换取那份让人备感安全的归属感。”
校园论坛里那些跟风的、恶毒的ID，石磊那张耀武扬威的脸，魏宇辰落荒而逃的背影，方默言那双躲闪的眼睛……
所有人的面孔，都在这段文字背后浮现，清晰得可怕。
他们不是坏，他们只是愚蠢，以及懦弱。
一杯温热的柠檬水，被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桌角，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曦抬起头。
一个戴着细边眼镜，气质温润的女人正站在她的桌旁，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她是图书馆的管理员，胸前的名牌上写着两个字——陆蕴书。
陆蕴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她点了点头，便转身回到了管理员的座位后。
那份不被打扰的、恰到好处的善意，像一缕微弱的暖流，注入了苏曦那颗早己被冰封的心。
从那天起，苏曦的桌上，时常会多出一些书。
《批判性思维工具》、《社会心理学》、《原生家庭》……
每一次，陆蕴书都只是将书放在那里，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她们之间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却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陆蕴书在用她的方式，为这个被全世界孤立的女孩，递去一把又一把的武器。
苏曦在图书馆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她享受这种大脑被知识填满，逻辑链条一环扣一环地清晰起来的感觉。那种力量感，让她沉迷。
一次，陆蕴书在她还书的时候，终于主动开了口。
陆蕴书扶了扶眼镜，从一堆新到的书籍里，抽出了一本封面素雅的书，递到她面前。“这本书，或许你会感兴趣。”
苏曦接过书，书名叫《双生之谜：双胞胎心理学探究》。
她的心脏，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陆蕴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眼神清澈、温和，却又仿佛能洞察一切。“有时候，最亲密的关系，也可能承载着最不公的投射。”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空气中的尘埃，“一个家庭里，如果需要一个‘天使’，那么往往，也需要一个‘魔鬼’来作为代价。”
苏-曦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句轻描淡写的话，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里轰然炸开！
她死死攥着那本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代价……
一个天使，一个魔鬼……
那张被藏在地下室砖墙后的、泛黄的纸条，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双生……孽……子……】
不是一个孽子，是两个。
他们两个，生来都是“孽子”。
那为什么，苏慕白成了万众瞩目的“福星”，而她，却要承担所有的罪责，成为人人唾弃的“灾星”？
一个可怕的、颠覆了她十几年认知的真相，正在破土而出。
这不是天命。
这是选择。
是苏寒和玄镜，人为地，从他们这对“孽子”中，选择了一个作为祭品，去献祭，去成全另一个。
而她，就是那个被选中的、用来承载所有黑暗、所有罪恶、所有不幸的……代价。
一股极致的、混杂着彻骨寒意的愤怒，从她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让她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凭什么？
凭什么被牺牲的是她？
凭什么她的人生，要成为苏慕白通往“完美”的垫脚石？
那不是她的命！那是他们强加给她的罪！
她回到座位，颤抖着手，翻开了那本《双生之谜》。
书页被她翻得哗哗作响，她的目光像一台高速扫描仪，疯狂地在字里行间搜索着。
终于，她在一章名为“身份的投射与认同”的章节里，停了下来。
“……在某些功能失调的家庭中，双胞胎中的一方，会无意识地被指定为‘坏客体’，承载家庭中所有的负面情绪和矛盾。这个孩子会被贴上‘麻烦’、‘不祥’、‘坏孩子’的标签，而另一方则被塑造为‘好客体’，即‘好孩子’、‘幸运星’。这种心理分工，能极大地缓解父母的焦虑，维持家庭表面的和谐稳定……”
“……被指定为‘坏客体’的孩子，其自我认知会受到严重扭曲。在长期的负面暗示和标签化下，她会逐渐内化这种设定，相信自己生来就是‘坏’的，从而产生一系列自我毁灭和自我惩罚的行为。这是一种极其隐蔽而残忍的精神虐待……”
“……这种现象，在心理学上，被称为‘替罪羊效应’……”
替罪羊……
苏曦看着这三个字，眼前阵阵发黑。
原来，她不是什么“天煞孤星”。
她只是一个……被精心挑选出来的、用来挡灾的、可怜的替罪羊。
林若初的死，不是被她克的。
那是这场长达十几年的、以“命运”为名的精神谋杀里，必然会产生的、无辜的 collateral damage（附带损害）。
玄镜在葬礼上那个心满意足的微笑，不是因为什么“煞气”被化解了。
他是在欣赏自己的“作品”！
是在欣赏他亲手塑造的“灾星”，再一次完美地、精准地，验证了他那套吃人的剧本！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嘶吼，卡在她的喉咙里，让她整个胸腔都在剧痛。
那不是天命！那不是诅咒！
那是一场蓄谋己久的、以她的人生为代价的、最卑劣、最肮脏的骗局！
骗了她十几年！
她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空无一物的手。
她想起林若初塞给她糖时，那亮晶晶的眼睛。
想起纪云舒将她推开时，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想起苏寒那句“她是最好的磨刀石”。
想起苏慕白那句“你看，我帮你赶走了一只苍蝇”。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串联了起来。
构成了一张巨大的、无形的、将她死死困住的网。
而现在，她找到了撕开这张网的剪刀。
知识，就是她的剪刀。
真相，就是她的武器。
她缓缓地，抬起头，目光穿过长长的书架，望向坐在远处灯光下的陆蕴书。
陆蕴书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也抬起头，对她露出了一个鼓励的、信任的微笑。
那份温暖，是她在这片冰冷的人间地狱里，得到的唯一的光。
苏曦攥紧了手里的书。
她知道，她即将找到所有的答案。
她要用他们赋予她的“灾星”之名，点燃一场足以将这栋华丽坟墓烧成灰烬的、燎原的大火。
她要复仇。
为林若初，也为那个被当成“替罪羊”，活了十几年的、可怜的自己。
她拿出手机，打开那个名为【真相】的账号，将那篇己经写好的帖子草稿，删得一干二净。
哭诉和辩解，是弱者的武器。
她不需要。
她重新敲下了一行标题。
【苏家有对双胞胎，一个福星，一个灾星。猜猜看，如果他们生来都是孽子，是谁，在说谎？】
她没有立刻点击发送。
她要等的，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一个能让所有参与者，都无处可逃的时机。
她将手机收起，拿起那本《双生之谜》，走到了陆蕴书的面前。
她将书放在桌上，对着这个给了她光亮的女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
陆蕴书扶了扶她，轻声开口，“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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