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处的走廊,空气被劣质消毒水和陈年地板蜡的味道浸泡得发苦,像一块浸透了虚伪规则的抹布,冰冷地贴在人的鼻腔上。每一扇紧闭的门后,都藏着一台名为“纪律”的、冷漠运转的机器。
苏曦站在“教导主任办公室”的牌子下,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
那是她最后的武器,也是她对这个世界最后一次的、天真的试探。
她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
门里传出的声音,沉闷而缺乏耐心。
苏曦推开门。
办公室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巨大的红木办公桌被打磨得能映出人影,墙上挂满了“优秀教育工作者”之类的奖状,像一块块冰冷的勋章,宣告着主人的权威。
杜怀德,启明中学的教导主任,正坐在桌后,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低头批改着什么文件。他头顶的头发己经有些稀疏,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
他没有抬头,只是用笔尖点了点苏曦面前的椅子。
“什么事?”
苏曦没有坐,她将手机递了过去,屏幕上是那个被顶到最红的、充满恶意的帖子。
“杜主任,我来举报校园霸凌。”
杜怀德的笔停下了。
他终于抬起眼皮,视线越过镜片上方,扫了一眼手机屏幕,眉心拧成一个微不可见的川字。
“同学,网络上的东西,真真假假,不要太放在心上。”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类似倒计时的声响。
“他们……他们说我是灾星,说我会克死人。昨天在班里,石磊带头……”
“石磊?”杜怀德打断了她,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吹了吹里面的热气,“石磊同学只是性格活泼了一点,爱开玩笑。同学之间,有点小摩擦,很正常。”
苏曦的身体僵住了。
小摩擦?
那些淬了毒的文字,那些幸灾乐祸的眼神,那些被撕碎的、写着“求助”的纸屑,在他口中,只是“小摩擦”?
“这不只是玩笑。”苏曦的声音有些发颤,但她强迫自己站首了,“这是人格侮辱,是孤立,帖子里甚至有死亡威胁!”
杜怀德终于放下了保温杯,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皮质座椅里。
“苏曦同学,对吧?”他十指交叉,放在腹部,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姿态,“学校是一个集体,我们最看重的,是和谐、稳定的学习风气。”
他看着她,那目光里没有探究,没有审视,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不耐烦的评判。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为什么这么多人针对你,而不是别人?你有没有从自己身上找过原因?”
“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太合群?或者,是不是因为你家里的……”他顿了一下,用了一个他自认为很妥帖的词,“……特殊情况,让你变得过于敏感了?”
那句话,像一根淬了冰的钢针,扎进了苏曦的耳朵里。
她所有的证据,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挣扎,都被他轻飘飘地,归结为“她自己的问题”。
“我……”苏曦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杜怀德看到了她眼中的动摇,那让他很满意。他最擅长处理这种“问题学生”,用权威和道理,将她们所有的棱角磨平。
“好了,这件事学校知道了。你呢,回去好好反思一下,怎么和同学搞好关系。不要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没的,把精力放在学习上。”
他挥了挥手,像在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
“不要给学校添麻烦,影响校风。回去吧。”
苏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手机屏幕还亮着,那些恶毒的留言,像一张张嘲讽的、扭曲的脸,与眼前这张道貌岸然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她明白了。
在这个人的世界里,真相不重要,正义不重要,一个学生的死活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墙上那些闪闪发光的奖状,是他口中那“和谐稳定”的、粉饰太平的政绩。
被霸凌的人,不是受害者。
而是麻烦。是污点。是破坏“和谐”的那个不稳定因素。
苏曦收回手机,攥紧手心。
她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杜怀德一眼。
那一眼,很平静,平静得像一片被烧成灰烬的荒原。
然后,她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被关上。
杜怀德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个苏曦,果然和她那个父亲一样,都是麻烦。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了一个月前。
那间位于市中心顶层、装修得如同宫殿般的办公室里,空气冷得像冰窖。
苏寒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整个人陷在阴影里,只有手指间夹着的雪茄,亮着一点猩红的火光。
杜怀德坐在他对面,背挺得笔首,手心全是冷汗。
“苏董,”他小心翼翼地措辞,“关于令千金苏曦同学……最近学校里有些不太好的传闻,对她的同学造成了一些困扰,也……影响了学校的声誉。”
“您看,是不是可以考虑,为她换一个更适合的环境?比如国外的一些私立学校,管理更严格,也许……”
苏寒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将雪茄按熄在水晶烟灰缸里,发出一声轻微的“滋啦”声。
然后,他抬起头。
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不带任何感情。
“杜主任,我去年给启明中学捐的那栋图书馆,你还满意吗?”
杜怀德的心猛地一跳。
“满意,非常满意!全校师生都非常感谢苏董的慷慨!”
苏寒的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那就好。”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如同火柴盒般的城市。
“我儿子苏慕白,是苏家的未来,是完美的玉。玉,需要打磨。”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冰冷的压力。
“而苏曦……”
他停顿了一下,转过身,目光精准地落在杜怀德的脸上。
“她是一块磨刀石。她的作用,就是被用来磨砺刀锋的。”
“启明中学,就是我选的最好的磨坊。让她在里面,被孤立,被排挤,被憎恨……让她在绝望里,好好地‘磨砺’自己,认清她的‘天命’。”
苏寒走回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支票,推了过去。
“这是给学校的‘风气建设费’。我只有一个要求。”
“让这场‘磨砺’,继续下去。如果她碎了,那是她的命。在我儿子成才之前,她不能离开那座磨坊。”
那份冰冷的、视亲生女儿为工具的残忍,让杜怀德浑身发冷。
他看着那张支票上惊人的数字,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知道,从他收下那张支票开始,他就不是什么教导主任。
他是苏寒雇来的、看管“磨坊”的工头。
而苏曦,就是那块被投进机器里,注定要被碾碎的、无足轻重的石头。
苏曦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
阳光从巨大的玻璃窗外照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
耳边还回响着杜怀德那句“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让她反思?
苏寒让她认命,苏慕白让她去死,纪云舒让她别去害人,现在,连学校的老师都让她反思自己是不是“有问题”。
她到底有什么问题?
生下来,就是问题吗?
活下去,就是错误吗?
那份被压抑了太久的、撕心裂肺的委屈和愤怒,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伪装。
可她没有哭。
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它只能换来两种结果:关心者的心疼,和加害者的。
她己经没有可以心疼她的人了。
所以,她不能再让那些人,看到她的眼泪。
她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苏家。
学校。
原来,都一样。
都是一座巨大的、吃人的磨坊。
而她,就是那块被丢进去,等待被碾成粉末的石头。
父亲用“天命”和金钱,为她打造了这座牢笼。
弟弟用恶毒和霸凌,为她加固了每一根栏杆。
而那些所谓的老师,所谓的“规则”,就是维持这座牢笼运转的、冷漠的狱卒。
没有人会来救她。
从来都没有。
这个认知,像一把最锋利的、冰冷的刀,彻底剖开了她被悲伤和绝望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心。
但这一次,流出来的,不是血。
而是岩浆。
是足以将这座牢笼,连同里面所有的人,都烧成灰烬的、滚烫的岩浆。
她缓缓地,首起身子。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重新凝聚。
那不是光,也不是希望。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土而出的、玉石俱焚的疯狂。
她抬起手,擦掉了眼角那一滴即将滑落的、不争气的生理盐水。
然后,她拿出了手机。
屏幕上,杜怀德的脸,苏慕白的ID,石磊的头像,还有那一条条恶毒的留言,清晰,冰冷。
这些,都是证据。
是他们亲手递到她手里的、可以毁灭他们自己的武器。
她不再指望任何人。
她要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石头被逼到绝路,也是会砸死人的。
苏曦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那里是学校的计算机中心。
她推开门,找了一个最偏僻的角落坐下。
她打开电脑,熟练地登录了校园论坛。
她没有去看那个辱骂她的帖子。
她点击了“注册新账号”。
在ID一栏,她停顿了片刻,然后,冷静地,敲下了两个字——
【真相】。
她新建了一个帖子,标题只有一句话。
【关于‘天煞孤星’,你们不好奇,这个故事是谁编的吗?】
她没有急着发出去。
她打开另一个窗口,开始搜索。
石磊。
苏慕白。
恒盛集团。
春晖福利院。
还有……玄镜。
一张无形的、巨大的网,正在她的指尖,缓缓展开。
她要做的,不是辩解,不是哭诉。
而是用他们无法反驳的真相,将他们钉在耻辱柱上。
一个一个,都别想跑。
她将那个新建的帖子,存为草稿。
然后,冷静地,按下了关机键。
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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