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的教室，像一个被迅速抽干氧气的玻璃罐。夕阳的余晖穿过蒙尘的窗户，在空无一人的课桌上投下长长的、墓碑般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和纸张的干燥气味，混合着一种名为“孤立”的、冰冷的死寂。
苏曦还坐在原位。那些被石磊撕碎的、写着“求助”的纸屑，像一场小小的、嘲讽的雪，覆盖在她的书本和手背上。
她没有动，首到最后一丝光线从窗台退去，整个世界陷入一片灰蓝色的混沌。
她缓缓地，伸出手，将那些冰冷的纸屑，一片一片地，拢进掌心。然后，用力攥紧。纸张的棱角刺着皮肤，带来一种微弱而清醒的刺痛。
这个世界上，没有救世主。神明眼瞎，凡人懦弱。能把她从这座名为“人间”的地狱里捞出来的，只有她自己。
回到苏家那座华丽的坟墓，丁怀恩端来了晚餐，放在她的房门口，然后沉默地退下。她没有碰。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发出幽冷的光，照亮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校园论坛的匿名版块，己经被一个新的帖子彻底引爆。
【深度开扒！启明中学头号灾星苏曦，下一个被克死的是谁？】
主楼是一张经过锐化处理的、她在食堂吃饭的偷拍照片。照片上的她，面容模糊，周身却仿佛萦绕着一层肉眼可见的、不祥的黑气。
下面，是她被扒出来的班级、年龄，甚至还有一张从苏家公司年会上流传出去的、她和苏寒、苏慕白站在一起的家庭合照。照片里，她被刻意用红圈标出，旁边配着一行血淋淋的大字：“煞气之源”。
这不再是学生间的窃窃私语。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精准的、公开的猎巫。
“我操！真的假的？之前只听说她克朋友，没想到这么邪门？”
“楼上新来的？她那个朋友林若初，就是高一开学没多久没的。我表哥跟她一个初中，说她们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结果呢？”
“细思极恐……她爸妈怎么还敢让她来上学？这是移动的生化武器啊！”
“何止啊！我听内部消息说，苏家那个‘福星’弟弟苏慕白，从小就被严格要求不能跟她待在一个房间超过十分钟！就是怕被她身上的煞气冲了！”
“我靠！这料也太猛了！真的假的？”
“【楼主回复】：千真万确。消息来源绝对可靠，信不信由你。反正离她远点，命是自己的。”
一条条留言，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秃鹫，疯狂地撕扯着她的血肉。其中夹杂着大量格式统一、用词煽动的评论，一看就是被雇来的水军，在卖力地带起节奏，将她钉死在“灾星”的十字架上。
她无处可逃。这张用网络编织的、恶毒的大网，将她现实中遭遇的一切，放大了千百倍，昭告天下。
“咔哒。”
房门被推开，没有敲门。
苏慕白斜倚在门框上，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居家服，头发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整个人散发着与这个阴暗房间格格不入的、清爽的香气。
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他嘴角那抹玩味的、恶劣的笑容。
“姐，恭喜啊，火了。”
他把手机屏幕转向苏曦，上面正是那个被顶到最红的帖子。
苏曦没有抬头，手指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划过，停在了一个ID名为“硬石不转”的用户头像上，那是石磊的账号。
苏慕白走近，俯下身，他身上干净的皂角香气混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意。
“这个石磊，挺有意思的。他今天还特意来加我好友，问我网上那些是不是真的。”
他顿了顿，像一个优秀的导演，在等待演员给出他想要的反应。
苏曦依旧沉默，如同一座石雕。
这让他有些恼怒，又有些兴奋。他喜欢看她这副被逼到绝境，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
苏慕白压低了声音，那语调亲昵得像是在分享一个兄弟间的秘密。
“我当然不能乱说，家丑不可外扬嘛。”
他凑到苏曦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上，说出的话却比冰还冷。
“我只是告诉他，‘我姐这个人，命硬。跟她走得近的人，运气都不太好’。”
“你看，我多帮你。这不叫造謡，这叫……陈述事实。”
他说完，首起身，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苏曦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焦距。她看着苏慕白那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漂亮的脸，那张脸上，写满了无知的残忍和居高临下的快意。
她在这个家里，连呼吸都是错的。她的存在，就是为了反衬苏慕白的光芒万丈。她的痛苦，就是苏慕白茶余饭后的娱乐源泉。
她的父亲，用“天命”这把刀，将她献祭。
她的弟弟，则笑着，往她的伤口上，一遍又一遍地，撒着盐。
苏曦被这巨大的、冰冷的恶意包裹着，心仿佛被冻成了一块坚冰。她以为自己会崩溃，会发疯，会像从前一样，被这灭顶的绝望和羞辱彻底吞噬。
可是没有。
她的心，像一场大火过后，被烧得只剩下一片焦土的废墟。焦土之上，寸草不生，却也坚硬无比。
他们想让她死。
用最恶毒的言语，用最卑劣的手段，让她相信自己是污秽的，是有罪的，是活该被全世界抛弃的。
然后，让她自己，干干净净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凭什么？
林若初的死，那块石碑上的字，玄镜那个诡异的微笑……所有被刻意掩埋的真相，在她脑海里翻涌。
他们才是罪人。
苏曦看着苏慕白，看着他那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她缓缓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那不是笑。
那是一个从地狱深渊里，艰难爬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复仇的宣告。
苏慕白被她这个表情弄得一愣，心里莫名地窜起一股寒意。他皱了皱眉，觉得眼前的苏曦，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你看什么？疯了？”
苏曦没有回答。
她低下头，重新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
那上面滚动的，不再是辱骂和诅咒。
而是一份份，清晰的，带着ID和时间的，证据。
她伸出苍白的手指，冷静地，一下一下地，按下了截图键。
动作精准，稳定，带着一种机械般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冷酷。
“咔嚓。”
“咔嚓。”
“咔嚓。”
清脆的截图声，在死寂的房间里，一下，又一下地响起。
那声音，像一台开始运转的、冰冷的机器，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审判，收集着最后的证词。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灾星，也可以燎原。
苏慕白看着她诡异的举动，那股没来由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不想再待下去，转身离开了房间，重重地甩上了门。
房间里，又只剩下苏曦一个人。
她打开手机备忘录，在空白的页面上，打下了第一个名字。
石磊。
紧接着，是第二个。
苏慕白。
她将一张张截图，分门别类地存好，像一个最严谨的学者，在整理自己的研究资料。
窗外，月亮升了起来，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上。
她将口袋里那枚星星发卡拿了出来，放在了手机旁边。
淡黄色的塑料星星，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她对着那颗星星，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开口。
“若初，再等等我。”
“很快，我就会把你的公道，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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