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宇辰落荒而逃的背影，像一根针，扎破了教室里那层伪装的平静。
苏慕白走后，那些窃窃私语汇聚成一股无形的、黏稠的暗流，包裹住苏曦。
她成了动物园里被单独圈养的猛兽，所有人都对她保持着安全距离，用好奇、恐惧和一丝病态的兴奋打量着她。
班主任大概是出于某种怜悯，或是为了方便管理，给她安排了一个同桌。
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安静而无害。
他叫方默言。
他坐下的时候，动作很轻，椅子只拉开了一小段距离，生怕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苏曦没有看他，只是盯着自己摊开的课本，上面的每一个铅字都扭曲成一张张嘲讽的脸。
无形的冷暴力，是比拳头更残忍的刑具。它不会留下伤痕，却能将一个人的灵魂凌迟处死。
她感到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扔进了一个透明的、用微笑和礼貌筑成的、无处可逃的牢笼。
这天下午的自习课，空气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树叶飘落的声音。
一支圆珠笔从方默言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滚到了苏曦的脚边。
方默言的身体僵了一下，侧过脸，镜片后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犹豫和局促。
苏曦弯下腰，捡起了那支笔。
她将笔递过去，指尖是冰冷的。
方默言飞快地接过笔，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像触电一般猛地缩了回去。
“谢……谢谢。”他的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
苏曦收回手，什么也没说。
就是这个微小的、带着善意的互动，引来了教室后排不善的目光。
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站了起来，径首朝这边走来。
是石磊，班级里出了名的恶霸，身边总是跟着几个小跟班。
他走到苏曦的课桌旁，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伸脚，猛地一踹桌腿。
“哐当——！”
桌上的书本和文具，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翻，稀里哗啦地散落了一地。
这声巨响，打破了教室的宁静。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但看到是石磊，又都像约好了一样，迅速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方默言的身体猛地一颤，握着笔的手指节泛白。
石磊双手插兜，咧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哎呀，不好意思，脚滑了一下。”
他看着苏曦，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可以随意踩死的蚂蚁。
苏曦没有动，也没有抬头。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掉在地上的，不是她的书，而是别人的垃圾。
她这副死水般的反应，似乎激怒了石磊。
石磊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一本练习册，那是苏曦的。他翻了两页，上面的字迹清秀工整。
“哟，‘灾星’还会写字呢？”他怪笑一声，将练习册举了起来，对着全班展示，“大家快看，谁碰了这本子，会不会倒大霉啊？”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配合的哄笑。
方默言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贴到桌面上。
苏曦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没有落在耀武扬威的石磊身上，而是首首地、落在了身旁的方默言脸上。
她的眼睛里没有眼泪，没有哀求，只有一片被大火烧过的、黑色的灰烬。
那是一种无声的求助。
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沉入水底前，望向岸上唯一的身影。
方默言感受到了她的注视。
他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抓着笔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想抬头，想说一句“够了”，想帮她把书捡起来。
可当他的视线，与石磊那双充满威胁和警告的眼睛对上的瞬间，他所有的勇气，都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得一干二净。
他猛地转回头，死死盯着自己的课本，眼神躲闪，再也不敢看苏曦一眼。
那份怯懦，那份沉默的旁观，像一块最冷的冰，贴在了苏曦的心上。
比石磊的霸凌，更让她感到寒冷。
原来，所谓的善良，在真正的恶意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
苏曦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缓缓地，蹲下身，开始自己一本书、一支笔地，捡起那些散落的尊严。
石磊见她不反抗，觉得无趣，又踹了一脚她的椅子，才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回了座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煎熬，在无声中发酵。
苏曦知道，她不能再等了。等待别人的拯救，是最愚蠢的奢望。
她必须自救。
她从练习册上，撕下了一小块空白的纸角。
她用指尖蘸了一点桌上水杯渗出的水渍，在纸上，用力地写下了两个字。
求助。
她趁着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用最快的速度，将那张小小的、的纸条，推到了方默言的课本下。
方默言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低头，看到了那张写着他无法承受之重的纸条。
他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
他的手，在桌子下面，攥成了拳头，又松开，又攥紧。
去告诉老师？
还是……假装没看见？
他的内心，在天人交战。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只手，像鹰爪一样，从他身后伸了过来，精准地、一把捏住了那张纸条。
是石磊。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
石磊拿起那张纸条，凑到眼前，看清了上面的字。
他笑了。
那笑容里，满是轻蔑和残忍。
他转头，看向方默言，那张总是带着怯懦的、苍白的脸。
石磊凑到他的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毒蛇的信子，带着冰冷的恶意。
“你敢帮她，就让你好看。”
说完，他当着方默言和苏曦的面，慢条斯理地，将那张承载了苏曦最后一丝希望的纸条，撕成了无数片碎屑。
他松开手。
白色的纸屑，像一场绝望的、冰冷的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在苏曦的桌面上，课本上，手背上。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声音。
苏曦怔怔地看着那些碎屑。
她看着方默言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
她看着石磊那副胜利者般得意的表情。
她知道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向她伸出援手。
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她缓缓地，伸出手，将那些落在桌面上的、冰冷的纸屑，一点一点地，拢到自己的掌心。
然后，用力地，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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