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初的出现，像一场没有预兆的、温暖的季风，吹进了苏曦冰封的世界。
她的童年第一次有了真正的、不含杂质的快乐。
午休的阳光，透过香樟树浓密的叶片，筛下细碎的光斑，落在操场边缘的草地上。
空气里有青草的味道，混杂着泥土的清新，像一块刚刚洗过的、干净的棉布。
林若初从她的便当盒里，夹起一块厚厚的、煎得金黄的玉子烧，不由分说地塞进苏曦的饭盒里。
“我妈妈做的，放了好多糖，你尝尝。”
苏曦僵硬地看着自己饭盒里那块多出来的、格格不入的食物。
周围的目光像无形的针，刺向她们这个小小的角落。
但林若初毫不在意。
她自己也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的，像一只囤积食物的仓鼠。
苏曦犹豫了很久，终于用筷子尖，轻轻碰了一下那块玉子烧。
然后，她夹起它，放进了嘴里。
甜的。
一种陌生的、首白的、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甜味，在她的味蕾上炸开。
那份甜，让她鼻子一酸。
有了林若初，苏曦的世界开始有了色彩。
她们会一起去图书馆，林若初会给她讲书里那些王子和公主的故事，那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五彩斑斓的童话。
林若初会拉着她，躲开所有人的视线，跑到体育馆后面那片被人遗忘的空地。
那里有一棵巨大的、垂着无数气根的老榕树。
树下，是她们的秘密基地。
“苏曦，我们来画画吧。”
林若初折了一根树枝，在松软的泥地上，兴致勃勃地画了起来。
苏曦蹲在她身边，看着她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听诊器的小人。
“这是什么？”
“是医生啊。”林若初头也不抬，画得格外认真，“我长大了，要当一名医生，可以治好所有人的病。”
她画完，用树枝点了点那个小人的笑脸，然后把树枝递给苏曦。
“你呢？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苏曦捏着那根带着泥土气息的树枝，愣住了。
长大。
这是一个她从未敢去想象的词汇。
她的未来，不是早就被玄镜大师，被她的父亲，用“灾星”两个字，钉死了吗？
她的人生，就是一座没有窗户的、永恒的地下室。
她哪里配拥有未来。
“我……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林若初歪着头，那双干净的眼睛像一汪清澈的泉水，映着苏曦苍白的脸，“每个人都应该有梦想的。”
“我妈妈说，梦想就像是黑夜里的星星，就算够不着，但只要看着它，就不会迷路。”
林若初为她描绘的未来，像一幅过于美丽的画卷，让苏曦开始怀疑，那个所谓的“灾星”之说，或许，真的不是什么不可动摇的真理。
苏曦看着林若初期待的目光，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树枝。
她鬼使神差地，也在地上画了起来。
她的手很抖，画出的线条歪歪扭扭。
她画了一个小人，站在讲台上，下面是几排小小的、火柴人一样的学生。
“这是……老师？”林若初凑过来看。
苏曦点了点头，脸颊有些发烫。
“你以后想当老师吗？”
“嗯。”
林若初看着那两个并排画在泥地上的、幼稚的小人，一个医生，一个老师，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像风吹过风铃，清脆，悦耳。
她伸出小指。
“那我们拉钩，以后，我当医生，你当老师，我们都要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苏曦看着她伸到面前的手指，那上面还沾着一点泥土。
她迟疑着，也伸出了自己的小指。
两只小小的、一尘不染和沾满卑微的手指，勾在了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那份来自另一个生命的、真诚的憧憬，像一束微弱却顽固的光，透过她心墙的缝隙，照了进来，让她感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希望。
那天之后，林若初送了她一件礼物。
那是一颗在河边捡来的、被水流冲刷得光滑圆润的灰色鹅卵石。
“这是我的幸运石。”林若初神秘兮兮地把石头塞进苏曦的手心，“我每次考试前，都会摸一摸它。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苏曦握着那颗冰凉、光滑的石头，感觉自己握住了一个沉甸甸的、温暖的太阳。
她甚至偷偷地，将这颗所谓的幸运石，藏在了地下室那张冰冷小床的枕头下面。
每一个被黑暗和恐惧吞噬的夜晚，她都会伸出手，去触摸那块石头。
石头的冰凉，会提醒她，林若初掌心的温度。
她开始相信。
她或许，真的可以摆脱那个“灾星”的诅咒。
她的人生，或许，真的可以有不一样的剧本。
那份相信，像一粒在岩石缝隙里挣扎着破土而出的种子，给了她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力量。
她开始在课堂上，偷偷地，认真听讲。
她开始在无人的角落，笨拙地，模仿着林若初画画的样子。
她以为，只要握住这束光，她就能爬出深渊。
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挣脱那个被设定好的、悲惨的命运。
一丝希望，像藤蔓一样，在她荒芜的心底悄然萌生，越长越高。
放学后，她和林若-初并肩走在种满法国梧桐的校道上，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苏曦，你看！”
林若初指着不远处的天空，那里有一架飞机，正拉着一道白色的线，飞向遥远的、看不见的地方。
“我们以后，也坐飞机，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好不好？”
“好。”
苏曦笑着回答，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阴霾的笑容。
她没有看见。
在不远处教学楼的阴影里，苏慕白正静静地站着。
他看着那两个沐浴在夕阳下的、亲密无间的背影，看着苏曦脸上那从未出现过的、刺眼的笑容。
他的嘴角，也挂着一丝笑容。
他抬起手，对着她们的方向，轻轻做了一个“捏碎”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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