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林若初友谊破裂之后，苏曦的世界彻底坍缩成了一个点。
一个冰冷的、没有光、没有声音的、绝对的虚无之点。
她不再躲闪，也不再逃避。
她只是变成了一个幽灵，一个穿着校服的、沉默的幽灵，在喧闹的校园里穿行。她按时上课，按时交作业，按时出现在食堂，然后将饭菜原封不动地倒掉。
她将自己从这个世界上，精准地、一刀一刀地，切割了出去。
林若初试过几次，想和她说话，但苏曦只是用那双空洞的、不聚焦的眼睛看着她，像在看一团没有意义的空气。
几次之后，林若初眼中的光，也渐渐黯淡下去。她不再过来了。
苏曦感到了一丝解脱。
那份解脱，像一把生锈的刀，在她的心上，又割下了一块血肉。
一周后，学校组织了一场“送温暖”的慈善活动，去市郊的春晖福利院。
这不过是学校用来装点门面的公关秀。
苏慕白作为学生代表，将在全校师生面前，代表苏氏集团，向福利院捐赠一大笔善款。他将是那个光芒万丈的、善良仁慈的福星。
而她，苏曦，作为他“不祥”的对立面，本不该出现在这种“纯洁”的场合。
但教导主任杜怀德，亲自找到了她。
“全班都去，你不能搞特殊。”杜怀德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那语气，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
苏曦明白，这不是要求。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公开的羞辱。
她要去，去亲眼见证苏慕白的荣耀，去衬托他的善良，去提醒所有人，有光的地方，就必然有她这片无法被驱散的阴影。
春晖福利院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廉价洗衣粉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这股味道并不好闻，却不像苏家那压抑的檀香，也不像学校那冰冷的酸腐，它带着一种属于生活本身的、粗糙而真实的气息。
院子里，孩子们在玩着老旧的滑梯，发出清脆的笑声，像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
苏曦找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靠着一棵掉光了叶子的老槐树，将自己藏进树干投下的、稀薄的影子里。
一个穿着朴素蓝布工作服、面容温和的中年女人，正指挥着老师们分发学生们带来的零食和文具。她就是福利院的院长，安和清。
安和清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落在了那个孤零零的、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绝开来的瘦小身影上。
她微微一怔，随即迈开脚步，朝着苏曦走了过来。
苏曦感受到了那道视线，她本能地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能钻进地里。
安和清在她面前站定，没有居高临下地俯视，而是缓缓地蹲了下来，让自己与苏曦的视线保持齐平。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不舒服吗？”安和清的声音很柔，像西月的春风，轻轻拂过苏曦那片早己荒芜的心田。
苏曦僵硬地摇了摇头。
“是不喜欢这里吗？”安和清继续问，她的眼睛里，没有探究，没有审视，只有纯粹的、温和的关切。
苏曦依旧摇头，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她不能开口，她怕自己的声音会带来灾祸。
安和清看着她那双空洞的、失去了所有光彩的眼睛，看着她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和那身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校服。
她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
她没有再问，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苏曦放在膝盖上的、那只冰冷得像石头一样的手。
那份突如其来的、干燥而温暖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苏曦。
她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一只被烫到的、受惊的野猫。她想把手抽回来，却被那只手，用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的力量，轻轻地握住了。
“你的手好凉。”安和清用自己的掌心，包裹着苏曦的手，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走，我带你去喝杯热水。”
苏曦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像一个失去提线的木偶，被安和清牵着，朝着那栋挂着“办公室”牌子的小楼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神情一丝不苟的男人，快步走了过来，挡在了她们面前。
是苏寒的助理，赵明远。
苏曦的心，在那一刻，沉入了谷底。
“安院长。”赵明远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微笑，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的目光落在安和清牵着苏曦的手上，停顿了一秒。
安和清也停下了脚步，她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感到了一丝不解。
“赵先生，有事吗？”
“苏总让我来跟您对接一下后续捐款的细节问题。”赵明远微微欠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姿态礼貌周全，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我们去办公室谈吧。”
他的身体，有意无意地，隔在了安和清和苏曦之间。
安和清看了一眼身边这个浑身僵硬、低垂着头的女孩，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笑容标准却透着冷意的男人。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那是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不动声色的驱离与警告。
她松开了牵着苏曦的手，那份温暖，瞬间消失。
“好的，赵先生，这边请。”安和清对赵明远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
她转身，准备跟着赵明远离开。
在与苏曦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安和清的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撞在了苏曦的身上。
那一下很轻，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在那短暂的、零点一秒的接触里，一个被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团，被悄无声息地，塞进了苏曦冰冷的手心。
一个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擦着苏曦的耳廓，钻了进去。
“孩子，记住，善良的人，永远不会被辜负。”
苏曦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了。
她像一尊石像，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安和清己经跟着赵明远走远了，那两个人一前一后，正在讨论着什么，像是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插曲。
可是在苏曦的世界里，却引发了一场山崩海啸。
善良的人，永远不会被辜负。
这句话，像一道惨白的、撕裂天地的闪电，劈开了她脑海中那片由“天命”和“罪孽”构筑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那不是安慰。
那是一句陈述。
一个与她所认知的一切，截然相反的，真理的陈述。
她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紧紧攥着的拳头。
那张小小的纸条，就躺在她的掌心，像一颗微弱的、却带着灼人温度的火种。
活动结束了。
苏慕白在热烈的掌声中，完成了他那场完美的、关于慈善与爱心的演讲。
苏曦跟着人群，默默地，登上了返程的校车。
回到那个冰冷的、没有一丝光亮的地下室。
门“咔哒”一声，在身后锁上。
世界，重归于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与死寂。
苏曦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她摊开手掌，借着门缝里透进来的那丝微弱的光，展开了那张被她手心的冷汗浸得有些濡湿的纸条。
上面没有多余的话。
只有一串娟秀的、清晰的电话号码。
和三个字。
安和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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