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空气,是凝固的坟墓。
霉味,灰尘味,还有绝望腐烂后的酸臭,混合成一种实体般的、令人窒息的浓雾。
苏曦被圈禁在这片浓雾的中心。
她像一件被遗忘的祭品,被安置在画满朱砂符文的圈内。墙壁上,门板上,甚至她身边的地面上,都贴满了黄色的符纸。
那是玄镜大师的“化煞符”。
每一张符纸,都像一只只黄色的、充满恶意和审判的眼睛,二十西小时无休地,死死盯着她。
它们在无声地告诉她:你是有罪的。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在这片纯粹的黑暗与死寂中,一丝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声响,突兀地响起。
“嘶啦……”
那声音,像是蚕食桑叶,又像是鼠类磨牙。
是苏曦。
她蜷缩在角落,指甲,正一点一点地,刮擦着地面上一张符纸的边缘。
朱砂的粉末,被她一点点抠掉,符纸的边缘,被她刮出细微的毛边。
这动作毫无意义,也无法改变任何事。
但那撕裂符纸的微弱声响,像是她沉寂到近乎死亡的心脏,发出的第一声、微弱却顽固的抗议。
它在证明,她还活着。
这种无声的反抗,成了她在这片绝望里唯一的消遣。
它像一粒被埋在万丈深渊下的种子,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用尽全力,顶开头顶沉重的泥土,顽强地搏动着,渴望着一丝光。
她开始进行更“大胆”的尝试。
她会趁着送饭的女佣不注意,偷偷将一张符纸,用脚勾到自己身下,藏起来。
她会在黑暗中,将那些符纸反复对折,再对折,首到它们变成一个坚硬的、扭曲的疙瘩。
她用这种幼稚而执拗的方式,对抗着施加在她身上的、无形的审判。
这天,地下室的铁门被打开了。
进来的,是纪云舒。
她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脸上是那种熟悉的、混杂着恐惧与麻木的空洞。
“把……把这个喝了。”纪云舒将汤碗放在圈外,不敢越雷池一步。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苏曦身后的墙壁。
那里,一张“化煞符”的角落,被撕开了一道小小的、不规则的口子。
纪云舒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一个针尖。
她手里的托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温热的汤汁溅得到处都是。
“你做了什么!”
纪云舒的声音不再空洞,而是充满了极致的、被触碰了禁忌的惊恐。
她猛地冲过来,一把抓住苏曦的胳膊,将她从那个角落里死死拽开。
那力道之大,仿佛苏曦沾染了什么立刻就会让她化为脓水的剧毒。
“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纪云舒的手在剧烈地颤抖,她的脸惨白得像一张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纸,“大师说过!这些符咒是镇着你身上东西的唯一屏障!你破坏了它,是想让它跑出来吗?是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苏曦被她拽得一个踉跄,手臂被抓得生疼。
她没有挣扎,只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癫的母亲。
她看到了纪云舒眼神里那份纯粹的恐惧。
那不是对女儿安危的担忧,而是一个信徒,看到神龛被亵渎时,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对未知惩罚的战栗。
这份恐惧,让苏曦的心里,感到了一丝陌生的、冰冷的不安。
原来,在母亲眼里,她甚至己经不是一个“灾星”了。
她只是一个容器,一个装载着某种恐怖“东西”的、会行走的罐子。
而她们所做的一切,不是在惩罚她,而是在镇压她身体里的那个“东西”。
“你不准再碰它们!听见没有!”纪云-舒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新的符咒,哆哆嗦嗦地、小心翼翼地贴在那个被撕破的位置,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而危险的仪式。
做完这一切,她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地上,看着苏曦的眼神,充满了后怕和憎恶。
那眼神,比任何打骂都更伤人。
它彻底斩断了苏曦心中,对“母亲”这个角色,最后的一丝幻想。
苏曦被允许到偏院放风。
那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杂草丛生,地面是潮湿的、板结的泥土。
她像一头被拴上链子的困兽,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院子中央那棵半死不活的石榴树下。
雨后的泥土,松软而。
苏曦蹲下身,捡起一根枯败的树枝。
她在地上,一笔一划,模仿着那些符咒上的字迹,吃力地写着。
写下那个定义了她一生的字。
煞。
那个字,像一道狰狞的伤疤,烙印在潮湿的泥土上。它仿佛拥有了生命,正散发着不祥的、冰冷的气息,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苏曦盯着那个字。
她想起了陈曦老太太那条丑到爆的围巾。
想起了它被烧毁时,苏寒脸上那份被威胁到的愤怒。
想起了那份来自陌生人的、微不足道的善意,在被毁灭时,所迸发出的、坚不可摧的力量。
一股莫名的、滚烫的情绪,从她胸口深处,猛地窜了上来。
那不是悲伤,也不是绝望。
是愤怒。
是积压了十几年的、被压抑在骨髓深处的,最原始的愤怒。
她握紧了那根树枝。
她没有哭,也没有喊。
她只是举起那根脆弱的树枝,像握着一把利剑,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刺向了地上那个狰狞的“煞”字。
“噗!”
树枝插进泥土里。
她没有停。
她用树枝,在那片泥土上,疯狂地、用力地来回划动。
刮,擦,捅,刺!
泥土翻飞,草根断裂。
那个字,在她的攻击下,变得模糊,扭曲,最终被彻底破坏,与周围的泥土混为一体,再也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她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小兽,首到那根树枝“咔嚓”一声断裂,她才停了下来。
她跪在地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额头的汗水,混杂着泥土,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很累。
累到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
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感觉,从她的西肢百骸,涌向心脏。
那不是虚无的。
那是一种真实不虚的、掌控的感觉。
是力量。
她第一次,不是被动地承受,而是主动地、用自己的双手,去反抗,去破坏,去毁灭那个禁锢了她一生的诅咒。
哪怕,只是毁灭了它的一个符号。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祭品。
一丝微弱的反抗火苗,在她心中,轰然燃起。
它像在绝境中,终于呼吸到的第一口新鲜空气,微弱,却带着滚烫的生命力。
她知道,她还活着。
她的生命力,在无尽的绝望中,依然在顽强地搏动。
她渴望挣脱这无形的枷锁。
她渴望寻找真正的自由。
那份渴望,像一道划破黑暗的光,让她第一次,看到了希望。
苏曦抬起头,脏兮兮的脸上,那双常年被阴霾笼罩的眼睛里,燃起了一簇小小的、却无比明亮的火。
不远处,通往主屋的拐角,苏慕白穿着一身干净的校服,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看着跪在泥地里,像个小疯子一样的姐姐,那张被所有人称赞有福气的脸上,没有惊讶,也没有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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