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肉的浓郁香气,像一只长着油腻翅膀的兀鹫,霸道地盘旋在后院上空。
它蛮横地挤过门缝,侵占了杂物间里每一寸发霉的空气。
紧随其后的,是黄油与糖烘烤后甜到发腻的味道。
那是生日蛋糕的香气。
今天,是苏慕白的六岁生日。
也是她的。
苏曦蜷缩在墙角,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香甜折磨。
空空如也的胃,被那霸道的香气反复撩拨,泛起一阵阵痉挛般的酸楚。
主楼传来的欢声笑语,像隔着一层浑浊的水,模糊却又尖锐地刺入她的耳膜。
她控制不住自己,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悄无声息地爬到那扇被木板钉死的窗边。
她用冻得通红的小手指,小心翼翼地,从木板的缝隙间,揭开了旧报纸的一角。
一个璀璨夺目的世界,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进了她的眼帘。
客厅里挂满了五彩的气球,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温暖而盛大的光芒。
长长的餐桌上,摆着一个三层高的大蛋糕,上面插着六根漂亮的彩色蜡烛,火苗欢快地跳动着。
苏慕白穿着一身帅气的小西装,戴着一顶纸质的生日皇冠,被所有人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像个真正的小王子。
苏寒将他高高抱起,那张总是布满阴沉与烦躁的脸上,此刻是苏曦从未见过的、满溢着骄傲和慈爱的笑容。
“我们家小白又长高了,以后肯定比爸爸还厉害!”苏寒的声音洪亮,充满了自豪。
纪云舒站在一旁,正端着一盘切好的、鲜红欲滴的草莓,温柔地递到苏慕-白嘴边。
她的眼里,是化不开的宠溺与疼爱。
那个笑容,温暖得能融化冬日的冰雪。
那个笑容,也冰冷得能冻裂苏曦的心脏。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所有的光都聚焦在苏慕白一个人身上。
那份被爱意包裹的温度,仿佛能透过冰冷的墙壁,灼伤她的眼睛。
纪如烟抱着手臂,在一旁夸张地赞叹。
“表姐,你看慕白这气色,真是越来越好了。玄镜大师说得一点没错,这福气啊,挡都挡不住!”
另一个堂叔也跟着附和。
“那是自然!有福星镇宅,苏家的生意以后只会越来越兴旺!”
苏慕白享受着这一切,小脸上满是庄重的神圣。
纪云舒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小白,快许个愿吧,许了愿就可以吹蜡烛了。”
苏慕白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小小的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与神明进行一场严肃的对话。
苏曦看着那一幕,也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她被钉死在这片黑暗里,与那个光明的世界只隔着一堵墙。她也是今天出生,可是,没有蛋糕,没有礼物,没有祝福。
她什么都没有。
她只是一个必须存在的影子,一个用来反衬他这个“福星”光芒万丈的,肮脏的背景板。
她的愿望,卑微又简单。
她只想要一块蛋糕。
一小块,带奶油的,就好。
然而,她也清楚,这只是最奢侈的妄想。
她,苏曦,不配拥有愿望。
她缓缓地,放下了手。
那张旧报纸重新遮住了视线,将那个光鲜亮丽的世界隔绝在外。
她的房间,瞬间又恢复了死一般的黑暗与寂静。
她爬回到那床散发着霉味的、薄薄的被褥上。
这床被子,像一张无形的网,每一次翻身,都在提醒着她被禁锢的命运。
为什么?
为什么同一个母亲的肚子,同一个时间来到这个世界,苏慕白是捧在手心的珍宝,而她,却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灾星?
为什么他的世界是温暖的阳光和甜蜜的奶油,而她的世界,只有无尽的黑暗和腐烂的霉味?
这道生来就被刻下的诅咒,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她的心上,让她连呼吸都感到窒息。
她用力地蜷缩起身体,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
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无边无际的寒冷。
不知过了多久。
“吱呀——”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
没有脚步声。
一个穿着佣人服的身影蹲在门口,迅速将一个用白色手帕包着的东西塞了进来,然后头也不回地,飞快关上了门。
整个过程,安静得像一场幻觉。
苏曦抬起头,那双黯淡的眼睛里,映出了地上那个小小的、白色的包裹。
她迟疑着,一点点爬过去。
她伸出颤抖的、瘦弱的手,轻轻解开手帕的结。
是一块蛋糕。
一块三角形的,带着一颗鲜红草莓的奶油蛋糕。
是丁怀恩阿姨。
她是这个冰冷的家里,唯一会偷偷给她一点食物,给她一点温暖的人。
苏曦的心脏,猛地一缩,疼得厉害。
她捧起那块蛋糕,像是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连呼吸都放轻了。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沾了一点点洁白的奶油,放进嘴里。
甜。
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温柔的甜味,在舌尖上化开,瞬间席卷了她整个干涸的感官世界。
那份甜,像一道温暖的光,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黑暗,照进了她漆黑一片的生命里。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一滴,两滴,砸在手背上,滚烫。
她一边无声地流着泪,一边小口小口地品尝着这份偷来的、奢侈的幸福。
她吃掉了柔软的蛋糕胚,却舍不得吃那颗漂亮的草莓。
她想把它留到最后,再多看一会儿。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
杂物间的门,被从外面粗暴地踹开了。
苏慕白站在门口,他刚刚换下了那身帅气的小西装,穿着一身舒适的居家服。
他的目光,像两道利箭,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苏曦手里的那块蛋糕。
苏曦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她下意识地,将那块只剩下草莓和底座的蛋糕往身后藏。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像一根火柴,彻底点燃了苏慕白的怒火。
他几步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与他六岁年龄不符的、居高临下的轻蔑。
“谁给你的?”
他的声音,冰冷而尖锐,像冬日里最锋利的冰凌。
苏曦拼命摇头,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
苏慕白伸出那只干净漂亮的手,语气不是询问,而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那是我的蛋糕。还给我。”
苏曦将蛋糕抱得更紧了。
不。
这是她的。
是丁阿姨给她的。
是她今天唯一拥有的东西。
苏慕白见她不从,脸上浮现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他没有再试图去抢夺。
他只是抬起脚,用他那双崭新的、价格不菲的名牌运动鞋,精准地,狠狠地,踩在了苏曦护在怀里的那块蛋糕上。
“噗嗤——”
一声轻微而又无比清晰的声响。
柔软的蛋糕底座,被毫不留情地碾碎。
那颗被苏曦视若珍宝的鲜红草莓,被踩成了一滩模糊不清的烂泥。
洁白的奶油,和地上的灰尘、污垢,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团令人作呕的、肮脏的糊状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苏曦呆呆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低头看着地上那滩被毁掉的、曾经代表着幸福的垃圾。
她的心,也像那块蛋糕一样。
碎了。
碎得比地上的泥还要彻底。
“脏东西。”
苏-白收回脚,厌恶地在旁边的墙壁上蹭了蹭鞋底,仿佛沾染了什么瘟疫。
他看着苏曦那双瞬间失去所有光彩的眼睛,看着她那副呆滞绝望的模样,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正确,也非常必要的事。
他维护了这个家的规则。
灾星,就应该有灾星的样子。
她只配拥有痛苦和黑暗,不配得到任何一点甜。
“以后离我的东西远一点。”
他丢下这句警告,转身,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高傲地跑出了这间阴暗的杂物间。
他要去找爸爸,告诉爸爸,这个灾星,一点都不安分,居然敢偷吃他的生日蛋糕。
门,没有关。
外面客厅里的欢声笑语,更加清晰、更加刺耳地传了进来。
苏曦没有哭。
眼泪,在刚才尝到甜味的那一刻,己经流干了。
她只是慢慢地跪坐在那滩污秽面前,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把她的蛋糕捧起来。
可是,它己经脏了,烂了,再也没有了那温柔的甜味。
它变得和这个房间一样,冰冷而肮脏。
那份刚刚得到就被强行剥夺的温暖,那份来自至亲的、理所当然的残忍,像一道永不磨灭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六岁的灵魂上。
她的童年,在这一刻,被彻底偷走了。
只剩下耳边那一声声刺耳的欢笑,如无数根尖刺,反复扎进她的心脏。
她不明白。
为什么连生日的快乐,都与她无关。
为什么连一块小小的蛋糕,都不能被她拥有。
为什么,她要被全世界这样残忍地抛弃。
苏曦缓缓地,收回了那只沾满污泥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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