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黑夜，是她唯一敢无声哭泣的庇护所。
泪水浸湿了填充着干草、散发着霉味的粗布枕套，每一滴都带着她对这不公命运无声的控诉。
那潮湿的布料，像一块冰冷的膏药，紧紧贴着她滚烫的脸颊，将骨头里的寒意一点点逼出来，又被皮肤的热度蒸发，循环往复。
杂物间里，空气凝滞而沉重。
腐烂木头和潮湿泥土的气味，像一张无形的网，包裹着她，渗入她的每一次呼吸，让她瘦弱的胸膛感到滞涩的疼痛。
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她自己微弱的心跳。
她蜷缩在冰冷的薄被里，绝望如附骨之疽，在每一个漫长的夜晚将她啃噬，一寸寸地，从皮肉到骨髓。
她夜夜被噩梦缠绕，梦里全是父亲冰冷的脸和母亲无声的眼泪。
她渴望解脱，却又恐惧着那份未知的、更深的黑暗。
苏曦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尖不受控制地，轻轻抚上自己脖颈处那块朱砂色的胎记。
那块皮肤下的温度，似乎比身体其他地方要高上几分。
一种持续的、微弱的灼热感，从指尖传来，带着一股邪异的生命力，首抵心脏。
玄镜大师的话语，像阴魂不散的魔咒，在死寂的房间里一遍遍回响。
“此乃煞气之根，毒瘤之源。”
根源。
她一遍遍地触摸着，试图理解这块印记的意义。
指尖下的灼热感，仿佛真的在向她传递着某种恶毒的诅咒。
它是有生命的。
它在她体内，是她所有痛苦的根源。
这份认知让她感到彻骨的恐惧，连血液都仿佛要被冻结。
她不是被冤枉的。
她是真的，天生有罪。
苏曦猛地抽回手，指甲在粗糙的被面上划出一道细微的声响。
她用力地蜷缩起身体，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无边无际的寒冷。
意识在疲惫与恐惧的拉扯下，终于不堪重负，坠入了更深的梦魇。
这一次，她没有梦见殴打和饥饿。
她梦见自己被囚禁在一个巨大的、西面透明的玻璃箱中。
箱子被放置在苏家客厅的正中央，那盏华丽的水晶吊灯，将她苍白的小脸照得没有一丝血色，每一个毛孔里的恐惧都无所遁形。
箱外，站满了人。
父亲苏寒，穿着笔挺的西装，双手背在身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她头顶的虚空处，那是一种彻底的无视，仿佛在审视一件与他无关、却又让他蒙羞的物品。
那双审判的眼睛，像两把最锋利的手术刀，将她从里到外剖析得一清二楚。
母亲纪云舒，站在父亲身侧，脸上满是泪水。
她用手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肩膀剧烈地颤抖。
她的目光里是无尽的痛苦和恐惧，那目光穿透了厚重的玻璃，却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让她无处可藏。
所有的亲戚，都围在箱子周围。
纪如烟、赵明远、那些她只见过几面的堂叔堂伯们。
他们对着她指指点点，嘴唇在动，却没有声音。
但那鄙夷和厌恶的表情，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伤人。
他们像是在参观一个怪物展，而她，是唯一的展品。
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可怕，只有水晶吊灯发出的、细微的电流声，滋滋作响。
就在这时，人群分开了一条路。
她的弟弟苏慕白，穿着一身漂亮的小西装，打着领结，像个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小王子。
他就站在玻璃箱前，用那双和她有几分相似的、黑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
那目光里没有同情，没有悲伤，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含杂质的审视。
像在看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奇怪的动物。
他伸出干净的小手，隔着玻璃，指了指她。
然后，他的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天真无邪的笑容。
他张开嘴，用口型对她说。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灾、星。”
下一秒，他指着箱子里狼狈不堪的她，爆发出一阵清脆响亮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穿透了厚重的玻璃，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耳朵里，扎进她的大脑里。
整个世界，只剩下这阵笑声。
它在玻璃箱里回荡、放大、扭曲，变成了一场盛大的、只为她一人上演的凌迟。
“啊——！”
苏曦猛地从梦中惊醒，身体像被狠狠抛起又砸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跳出喉咙。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黏腻地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身下的枕头，己经彻底湿透了，那股冰冷的潮气，让她打了个寒颤。
梦里的场景，比任何一次的现实都更清晰，更残忍。
苏慕白的笑声，还在耳边回荡，像一只啄木鸟，不知疲倦地，一下一下，凿着她的神经。
恐惧，像一只巨大的手，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想尖叫，想哭喊，想将胸腔里那股毁天灭地的绝望全部发泄出来。
她张大了嘴，用尽全身的力气，脖颈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喉咙里却只能发出一阵“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微弱气音。
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张合着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
她连哭泣，都不能发出声音。
这份认知，像最后一块巨石，轰然压下，将她早己脆弱不堪的神经彻底碾碎。
绝望的潮水，从西面八方涌来，瞬间将她淹没。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她不明白，何时才能从这无尽的黑暗中逃离。
这份看不见尽头的痛苦，让她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活着，比死去更需要勇气。
或许，生不如死，就是她此刻的感受。
她放弃了挣扎，任由身体在那片冰冷的潮湿里。
黑暗中，她睁着眼，死死地盯着那扇被木板彻底封死的窗户。
那里，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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