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的窗户糊着厚厚的旧报纸,发黄、脆裂,像是一层衰老风干的皮肤。
阳光费力地挤过几道意外的裂缝,在泛着霉斑的水泥地上投下几块支离破碎的光斑。那光斑,像被随意丢弃的廉价玻璃片,切割着她瘦小的影子,也切割着她对窗外整个世界的渴望。
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潮湿的、腐烂木头的味道,像是这间屋子本身得了不治之症,正在缓慢地死去。那气味吸入肺里,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霉变感,沉重地压在苏曦的胸口。
这里是苏家别墅后院最角落的杂物间,也是苏曦的“房间”。
与主楼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钢琴声和欢笑声相比,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一个被遗忘、被隔绝的孤岛。
她的世界,只有这扇被封死的窗,和门缝下偶尔透进来的一线光明。
今天,门缝下的光线里,多了一点不一样的色彩。
一只麻雀,胆大包天地落在了窗外的窗台上,发出“啾啾”的轻快鸣叫。
那声音清脆,充满了生命力,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苏曦死寂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涟漪。
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一只活物。
她赤着脚,悄无声息地靠近窗户,像一只生怕惊扰了梦境的猫。
她踮起脚,小心翼翼地,用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指,抠开了一角被浆糊粘死的旧报纸。
“嘶啦——”
一小片报纸被揭开,露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洞。
外面的世界,猛地撞了进来。
天空是蓝的,树叶是绿的,阳光是金色的。那只麻雀正歪着头,用黑豆般的小眼睛梳理着自己蓬松的羽毛。
自由。
这个词,苏曦不认识,但她感受到了。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攫住了她。她想摸摸它。想触摸那份温暖,那份自由。
她笨拙地爬上窗台下堆着的旧木箱,整个身体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将眼睛凑到那个小洞前。
她能更清晰地看到麻雀羽毛的纹理,能看到它每一次呼吸时胸口的起伏。
她颤抖着,将一根手指,慢慢地,从那个小洞里伸了出去。
指尖感受到了风。
那是与房间里死气沉沉的空气完全不同的,带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风。
她的指尖,离那只麻雀的尾羽,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你在干什么!”
一声雷霆般的暴喝,从门口传来。
苏曦的身体如同被闪电击中,猛地一僵。麻雀受惊,“扑棱”一声飞走了,带走了那片刻的金色。
苏寒高大的身影堵住了门口所有的光,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来,阴影瞬间将苏曦完全吞噬。
他一把揪住苏曦的后衣领,将她从木箱上粗暴地拎了下来,像拎一只犯了错的猫。
苏曦的双脚悬空,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
苏寒的视线落在那扇被抠开一个小洞的窗户上,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扭曲。
他将苏曦狠狠掼在地上,然后走到窗前,用手指捅了捅那个洞。
“你想干什么?你想把煞气放出去吗?你想让外面的脏东西进来吗!”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苏曦的神经上。
苏曦蜷缩在地上,抱着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不明白。
她只是想摸一下小鸟,为什么就成了“想把煞气放出去”?
苏寒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片刻后,他提着一个工具箱,又走了回来。
他从箱子里拿出锤子和一把长长的铁钉,又找来几块木板。
“砰!砰!砰!”
沉闷而刺耳的敲击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苏寒将木板一块块钉在窗户上,横七竖八,像是在封印一个恶鬼。
每一声锤响,都像钉子钉进了苏曦的心里。
他不仅在封死一扇窗,他还在杀死她最后一点对外界的幻想。
光线,被彻底隔绝了。
房间陷入了比以往更加深沉的黑暗,只剩下门缝下那一条微弱的光带。
苏寒丢下锤子,走到苏曦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给我记住了,你这个灾星,就只配待在黑暗里。你身上的晦气,会污染外面的一切,你听懂了没有!”
他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他没有继续打骂,只是用一种看垃圾的目光,冷冷地盯着她。
那种目光,比任何殴打都更让她痛苦。
苏寒松开手,站起身,厌恶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仿佛刚刚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他头也不回地离去,并从外面“咔哒”一声,锁上了门。
世界,彻底安静了。
也彻底黑暗了。
苏曦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
那扇被木板彻底封死的窗户,像一块巨大的墓碑,矗立在她的世界里。
她连那几缕被切割的光,都失去了。
那份被强行夺走的、仅有的色彩,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银铃般的嬉笑声,隐隐约约地从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那声音,穿透了厚重的墙壁,穿透了这片令人绝望的黑暗,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是孩子。
是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孩子的笑声。
那笑声里,充满了她从未体验过的自由与快乐。
他们可以在阳光下奔跑,可以大声地笑,可以追逐蝴蝶和鸟儿。
苏曦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疼得厉害。
她下意识地张开嘴,想模仿那个声音。
她想笑。
可是,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只能发出一丝“嗬嗬”的、如同小兽悲鸣般的气音。
她……好像己经不会笑了。
甚至连发出正常的声音,都变得如此困难。
那份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是个哑巴吗?
她是个怪物吗?
为什么别人可以拥有的东西,她连模仿的资格都没有?
那阵笑声,很快就消失了。
黑暗与死寂,重新占领了她的世界。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苏曦,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她要被关在这里?
为什么她不能像外面的孩子一样笑?
为什么父亲看她的眼神,永远充满了厌恶和愤怒?
为什么弟弟苏慕白是“福星”,是苏家的珍宝,而她,却是必须被隔绝起来的“灾星”?
他们明明出生在同一天。
那块被钉死的窗户,投下的无尽困惑和绝望,像墨汁一样,滴入苏曦清澈却空洞的眼底。
她开始怀疑。
怀疑父亲的话,怀疑玄镜大师的判决,怀疑自己从出生起就被赋予的身份。
凭什么?
这个念头,像一颗被深埋在潮湿泥土里的种子。
它在黑暗中,在绝望中,在被剥夺了一切之后,反而倔强地、悄无声息地,探出了一点点稚嫩的、带着疑问的尖芽。
它不知道何时才能冲破这坚硬的、黑暗的泥土。
它也不知道,等待它的,究竟是阳光,还是又一轮更猛烈的风暴。
苏曦缓缓伸出手,颤抖着,触摸面前冰冷斑驳的墙壁。
那墙壁,像她的人生一样,没有一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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