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的压抑和极致的营养不良,让苏曦的身体像一株被种在阴暗角落里的幼苗,拼尽全力也无法汲取到一丝阳光。
她瘦得脱了形,苍白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
整个人,宛如一触即碎的透明琉璃,脆弱得不真实。
唯独那双眼睛,在昏暗的杂物间里,依旧残留着一抹惊人的亮色,像黑夜里不肯熄灭的星。
这天,她扶着墙,挣扎着站到那面唯一能照出模糊人影的、满是裂纹的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影,瘦弱,陌生。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镜中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
然后,她的手指停在了脖颈处。
那块朱砂色的胎记,在苍白的皮肤映衬下,显得愈发妖异、触目惊心。
玄镜大师的话,像一道刻在骨头上的魔咒,在耳边反复回响。
“此乃煞气之根,毒瘤之源。”
根源。
原来,她所有痛苦的根源,就是这块与生俱来的印记。
是它,让她成为灾星。
是它,夺走了父母的爱。
是它,将她囚禁在这无边的黑暗里。
苏曦的胸口剧烈起伏,一个疯狂的念头,像破土而出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她的心脏。
如果……
如果没有了它呢?
是不是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转过身,在角落里那堆被父亲丢弃的破烂工具箱里翻找着。
她的手指被生锈的铁皮划破,渗出血珠,她却浑然不觉。
终于,她找到了一把小小的、刀刃己经卷起的美工刀。
她握着那冰冷的刀柄,手心因为紧张和恐惧,渗出了一层黏腻的冷汗。
她再次回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看到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倒映出决绝与一丝微弱的、可怜的希冀。
也许,只要忍一下痛。
只要把这个“毒瘤”割掉,她就能变回一个普通的孩子。
父亲会抱她,母亲会亲她,弟弟会拉着她的手,叫她“姐姐”。
她能吃到温暖的饭菜,能睡在柔软的床上,能看到窗外真正的太阳。
这个幻想,给了她无穷的勇气。
她颤抖着,举起那把美工刀,将冰冷锋利的刀尖,对准了脖颈上那块胎记。
“滋——”
刀尖刺入皮肉的声音,细微,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剧痛!
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从脖颈处轰然炸开,瞬间传遍西肢百骸!
苏曦痛得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手里的刀差点脱手。
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
镜子里,殷红的血珠,从刀口处争先恐后地涌出,将那块朱砂胎记染得更加妖冶。
血,顺着她纤细的脖颈滑落,滴在洗得发白的旧裙子上,晕开一朵小小的、刺目的红梅。
那份疼痛,是如此真实,如此猛烈。
可就在这极致的疼痛中,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攫住了她。
这疼痛,仿佛是一种印证。
它在告诉她,玄镜大师说的是对的。
这块胎记,真的是邪恶的,是有生命力的,所以割掉它,才会这么痛。
它在反抗,在向她示威。
这份认知,比刀子割在肉体上的痛,要恐怖千万倍。
它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浇灭了她心中那点可怜的希冀。
“当啷——”
美工刀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清脆而绝望的声响。
她瘫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脖子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她的心,却坠入了更深的冰窖。
原来,她连自救的资格都没有。
她天生,就有罪。
这罪,刻在她的皮肤上,融在她的血液里,刮不掉,也洗不清。
自我怀疑,像一张无边无际的黑网,将她彻底笼罩。
当天夜里,苏曦就发起了高烧。
脖子上的伤口,在潮湿肮脏的环境里,毫不意外地发炎了。
她躺在那床散发着霉味的薄被上,身体一时像被扔进冰窟,冻得牙齿都在打颤;一时又像被架在火上烤,皮肤烫得吓人。
意识在清醒与混沌之间反复拉扯,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妈妈……水……”
她在昏沉中,无意识地发出了小猫般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杂物间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一条缝。
两道人影,站在门口,逆着从主楼透来的灯光,身影模糊。
是苏寒和纪云舒。
苏曦的眼睛亮了一下,用尽全身力气,朝门口伸出手。
“妈妈……”
纪云舒看到女儿烧得通红的小脸,和脖子上那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心疼得一颤,下意识就想上前。
“站住!”
苏寒一把拽住她,声音压抑而冰冷,充满了忌惮。
纪云舒的身体猛地一僵。
苏寒盯着躺在地上,像一团破布娃娃的女儿,眼中没有一丝心疼,只有厌恶和恐惧。
“她发烧了。”纪云舒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韩……我们得送她去医院……”
“去医院?”苏寒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刻骨的寒意,“然后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苏家的灾星病了?是想让她的煞气传遍整个医院吗?你忘了纪如烟的儿子是怎么回事了吗?你是想让慕白也跟着倒霉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狠狠扎在纪云舒的心上。
慕白。
又是慕白。
那个名字,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枷锁。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挣扎的勇气,在苏寒的厉声质问下,土崩瓦解。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在痛苦中煎熬,却一步都不敢再上前。
那个距离,不过五六米。
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苏寒从纪云舒手里拿过一盒退烧药和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他没有走进去。
他只是站在门口,拆开药盒,将那板用铝箔封装的药片,像丢垃圾一样,朝着苏曦的方向,用力扔了过去。
“啪嗒。”
药板落在离苏曦不远的水泥地上。
他又将那瓶矿泉水扔了过去。
“砰!”
塑料瓶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寒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女儿,用一种毫无温度的、命令式的口吻。
“自己吃。别死在这儿,给我添晦气。”
说完,他不再多看一眼,拉着早己泪流满面却不敢出声的纪云舒,转身离去。
“砰!”
门被重重关上。
“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那声音,彻底击碎了苏曦心中最后一点虚无缥缈的幻想。
她躺在地上,身体滚烫,心却比这水泥地还要冰冷。
她看着那板被丢过来的药,和那瓶滚到墙角的水。
原来,连生病,都是一种罪。
连靠近,都是一种污染。
那份被当成瘟疫一样隔绝的冷漠,像最锋利的刀,凌迟着她幼小的心灵。
痛。
比脖子上的伤口,痛一千倍,一万倍。
不知过了多久,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点点地,朝着那板药爬了过去。
指甲在粗糙的地面上划出血痕。
她终于够到了那板药,用牙齿咬开铝箔,将那颗白色的药片,混着眼泪和血污,干涩地咽了下去。
她没有力气去拿那瓶水了。
她重新躺回那片冰冷的地面,睁着眼,死死地盯着那扇被木板封死的窗户。
黑暗中,她看不见任何东西。
但她知道,自己还活着。
那双映出世间极致不公的眼睛,在黑暗里,依旧亮得惊人。
那是她生命里最后的微光,也是她不屈灵魂最初的写照。
脖颈上的胎记,在伤口和高热的作用下,灼烧得如同真正的烙铁。
它像一个永不磨灭的印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被诅咒、被剥夺的命运。
但也正是这份灼痛,让她在无边的冰冷与绝望中,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她缓缓地,蜷缩起身体,小小的手,在身侧,握成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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