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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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一根刺

 

长期的压抑和极致的营养不良,让苏曦的身体像一株被种在阴暗角落里的幼苗,拼尽全力也无法汲取到一丝阳光。

她瘦得脱了形,苍白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

整个人,宛如一触即碎的透明琉璃,脆弱得不真实。

唯独那双眼睛,在昏暗的杂物间里,依旧残留着一抹惊人的亮色,像黑夜里不肯熄灭的星。

这天,她扶着墙,挣扎着站到那面唯一能照出模糊人影的、满是裂纹的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影,瘦弱,陌生。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镜中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

然后,她的手指停在了脖颈处。

那块朱砂色的胎记,在苍白的皮肤映衬下,显得愈发妖异、触目惊心。

玄镜大师的话,像一道刻在骨头上的魔咒,在耳边反复回响。

“此乃煞气之根,毒瘤之源。”

根源。

原来,她所有痛苦的根源,就是这块与生俱来的印记。

是它,让她成为灾星。

是它,夺走了父母的爱。

是它,将她囚禁在这无边的黑暗里。

苏曦的胸口剧烈起伏,一个疯狂的念头,像破土而出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她的心脏。

如果……

如果没有了它呢?

是不是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转过身,在角落里那堆被父亲丢弃的破烂工具箱里翻找着。

她的手指被生锈的铁皮划破,渗出血珠,她却浑然不觉。

终于,她找到了一把小小的、刀刃己经卷起的美工刀。

她握着那冰冷的刀柄,手心因为紧张和恐惧,渗出了一层黏腻的冷汗。

她再次回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看到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倒映出决绝与一丝微弱的、可怜的希冀。

也许,只要忍一下痛。

只要把这个“毒瘤”割掉,她就能变回一个普通的孩子。

父亲会抱她,母亲会亲她,弟弟会拉着她的手,叫她“姐姐”。

她能吃到温暖的饭菜,能睡在柔软的床上,能看到窗外真正的太阳。

这个幻想,给了她无穷的勇气。

她颤抖着,举起那把美工刀,将冰冷锋利的刀尖,对准了脖颈上那块胎记。

“滋——”

刀尖刺入皮肉的声音,细微,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剧痛!

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从脖颈处轰然炸开,瞬间传遍西肢百骸!

苏曦痛得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手里的刀差点脱手。

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

镜子里,殷红的血珠,从刀口处争先恐后地涌出,将那块朱砂胎记染得更加妖冶。

血,顺着她纤细的脖颈滑落,滴在洗得发白的旧裙子上,晕开一朵小小的、刺目的红梅。

那份疼痛,是如此真实,如此猛烈。

可就在这极致的疼痛中,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攫住了她。

这疼痛,仿佛是一种印证。

它在告诉她,玄镜大师说的是对的。

这块胎记,真的是邪恶的,是有生命力的,所以割掉它,才会这么痛。

它在反抗,在向她示威。

这份认知,比刀子割在肉体上的痛,要恐怖千万倍。

它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浇灭了她心中那点可怜的希冀。

“当啷——”

美工刀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清脆而绝望的声响。

她瘫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脖子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她的心,却坠入了更深的冰窖。

原来,她连自救的资格都没有。

她天生,就有罪。

这罪,刻在她的皮肤上,融在她的血液里,刮不掉,也洗不清。

自我怀疑,像一张无边无际的黑网,将她彻底笼罩。

当天夜里,苏曦就发起了高烧。

脖子上的伤口,在潮湿肮脏的环境里,毫不意外地发炎了。

她躺在那床散发着霉味的薄被上,身体一时像被扔进冰窟,冻得牙齿都在打颤;一时又像被架在火上烤,皮肤烫得吓人。

意识在清醒与混沌之间反复拉扯,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妈妈……水……”

她在昏沉中,无意识地发出了小猫般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杂物间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一条缝。

两道人影,站在门口,逆着从主楼透来的灯光,身影模糊。

是苏寒和纪云舒。

苏曦的眼睛亮了一下,用尽全身力气,朝门口伸出手。

“妈妈……”

纪云舒看到女儿烧得通红的小脸,和脖子上那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心疼得一颤,下意识就想上前。

“站住!”

苏寒一把拽住她,声音压抑而冰冷,充满了忌惮。

纪云舒的身体猛地一僵。

苏寒盯着躺在地上,像一团破布娃娃的女儿,眼中没有一丝心疼,只有厌恶和恐惧。

“她发烧了。”纪云舒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韩……我们得送她去医院……”

“去医院?”苏寒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刻骨的寒意,“然后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苏家的灾星病了?是想让她的煞气传遍整个医院吗?你忘了纪如烟的儿子是怎么回事了吗?你是想让慕白也跟着倒霉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狠狠扎在纪云舒的心上。

慕白。

又是慕白。

那个名字,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枷锁。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挣扎的勇气,在苏寒的厉声质问下,土崩瓦解。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在痛苦中煎熬,却一步都不敢再上前。

那个距离,不过五六米。

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苏寒从纪云舒手里拿过一盒退烧药和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他没有走进去。

他只是站在门口,拆开药盒,将那板用铝箔封装的药片,像丢垃圾一样,朝着苏曦的方向,用力扔了过去。

“啪嗒。”

药板落在离苏曦不远的水泥地上。

他又将那瓶矿泉水扔了过去。

“砰!”

塑料瓶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寒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女儿,用一种毫无温度的、命令式的口吻。

“自己吃。别死在这儿,给我添晦气。”

说完,他不再多看一眼,拉着早己泪流满面却不敢出声的纪云舒,转身离去。

“砰!”

门被重重关上。

“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那声音,彻底击碎了苏曦心中最后一点虚无缥缈的幻想。

她躺在地上,身体滚烫,心却比这水泥地还要冰冷。

她看着那板被丢过来的药,和那瓶滚到墙角的水。

原来,连生病,都是一种罪。

连靠近,都是一种污染。

那份被当成瘟疫一样隔绝的冷漠,像最锋利的刀,凌迟着她幼小的心灵。

痛。

比脖子上的伤口,痛一千倍,一万倍。

不知过了多久,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点点地,朝着那板药爬了过去。

指甲在粗糙的地面上划出血痕。

她终于够到了那板药,用牙齿咬开铝箔,将那颗白色的药片,混着眼泪和血污,干涩地咽了下去。

她没有力气去拿那瓶水了。

她重新躺回那片冰冷的地面,睁着眼,死死地盯着那扇被木板封死的窗户。

黑暗中,她看不见任何东西。

但她知道,自己还活着。

那双映出世间极致不公的眼睛,在黑暗里,依旧亮得惊人。

那是她生命里最后的微光,也是她不屈灵魂最初的写照。

脖颈上的胎记,在伤口和高热的作用下,灼烧得如同真正的烙铁。

它像一个永不磨灭的印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被诅咒、被剥夺的命运。

但也正是这份灼痛,让她在无边的冰冷与绝望中,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她缓缓地,蜷缩起身体,小小的手,在身侧,握成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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