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行李箱走进熟悉的、带着潮湿水汽的楼道,符然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回来了。
从干燥冰冷的北方骤然回到这阴冷的南方小城。
寒意仿佛能钻进骨头缝里,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老小区特有的、混合着泥土、植物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是刻在记忆深处的家的味道。
却也让她因温差而隐隐头痛。
习惯性地,她一进门就想把身上厚重的羽绒服脱掉挂起来。
冷的符然缩脖子,意识到家里没暖气,又折返到玄关将衣服穿上。
她没在客厅看见母亲,目光扫过明显翻新过的陈设,墙面是温暖的米色,家具也换了更舒适的款式,但房子的格局和那股子岁月的沉淀感没变。
母亲吴沫,那样一个把“享乐”挂在嘴边、对物质有着近乎贪婪追求的人,却固执地守着这栋老房子不肯搬走。
符然拗不过她,只能妥协,出钱重新装修。
循着细微的水声走到阳台。果然,母亲吴沫的身影就在那片被三角梅枝叶半掩的光里。
阳台是有些晒,特意种了这生命力旺盛的三角梅,如今枝蔓缠绕,几乎成了天然的遮阳帘。
此刻,她正拿着一个老式喷壶,往花盆的底部滋水。
“妈妈。”符然唤了一声。
吴沫闻声转过头。“你回来啦?”
符然将行李箱放回卧室:“这么冷怎么不开个空调。”
她放下喷壶,用围裙擦了擦手。
她转头瞥了一眼裹得厚实的符然,“屋里是冷,但空调开着更闷,一股子怪味儿,不舒服。”
“快晚上了,等会晚点出去吃。”
看着母亲回到客厅,符然犹豫一刻,还是出声。
“妈,”她开口,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询问今天的菜价,“当年,博建国的秘书,是不是给了你一张支票……”
她顿了顿,舌尖尝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铁锈味,那是强压下屈辱带来的错觉,“你为什么要接受?”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客厅里那层脆弱的平静,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吴沫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看着女儿倚在门边的侧影,那身影单薄却挺首,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疏离……
女儿没有愤怒地质问,没有歇斯底里,只是这样平静地问。
吴沫转头盯着她:“你知道了?”
她不等符然回答,一连串的质问如同淬毒的箭矢,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射向符然:
“你又和他有了交集?是他找你?还是你纠缠不放?!”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冰冷的阳台栏杆。
符然的目光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悲悯。
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吴沫心上。
“这重要吗,妈妈?”
她顿了顿,看向母亲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阶级差距,是生殖隔离吗?我和他有爱情,是错吗?”
“爱情?!”
吴沫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短促地嗤笑一声,那笑声干涩刺耳,充满了刻骨的嘲讽和怨毒。
她仿佛被这两个字彻底点燃了积压多年的怨气和不甘,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地划破空气:
“我的下场呢?!还不够吗?符然,你睁开眼看看!看看你妈我的下场!!”
她指着自己,指尖因为激动而颤抖,
“如果你足够优秀,如果你能牢牢抓住男人的心,何至于让你爸爸不娶我?!何至于让我靠着你那点微薄的抚养费勉强度日?!”
“你给的那些钱就够吗?够我一个包一套衣服吗?”
她越说越激动,脸上精心维持的从容彻底碎裂,露出底下狰狞的怨恨和扭曲的价值观:
“我是什么人,你不是一首最清楚吗?我贪图享受,我爱钱!接受那张支票有什么难想的?那不是雪中送炭,那是我们应得的补偿!!”
她逼近一步,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着符然。
“你不会到现在还天真地觉得,你真的可以嫁进博家那样的豪门吧?
符然,醒醒吧!那种地方,是我们这种人能肖想的吗?能捞一笔是一笔,这才是现实!别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美梦了!”
不等符然有什么反应,吴沫炮语连珠的继续发问:
“你应该庆幸你有这样一个母亲,不然你怎么学的起艺术?怎么能考得上大城市的学校?”
“你是白眼狼吗?不懂感恩吗?”
这一番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反问,像一盆带着冰冷的脏水,兜头浇在符然身上。
她感觉心脏被一只手狠狠攥紧,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彻骨的冰凉和……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被金钱和怨恨扭曲了的女人,那个记忆中曾经温柔的、会抱着她讲故事的妈妈,彻底碎裂、消失了。
原来,母亲的爱,是有价码的,是可以用支票兑换的,是建立在她的利用价值之上的。
巨大的悲哀和冰冷的认知让符然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
她甚至没有反驳吴沫那些刺耳的话语。
看着情绪失控的母亲,声音轻得像叹息:
“那……”符然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个虽然翻新过、却依然带着旧日痕迹的老房子,停留在吴沫脸上。
“妈妈,你告诉我,你既然这么贪图物质享受,这么恨爸爸,这么觉得钱是万能的……那你为什么还要死守着这个老房子,不肯搬走呢?”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吴沫所有的伪装:
“不是因为……这里还残留着那么一点点你惦念的东西吗?惦念着……我们一家三口,你和爸爸都还在的时候,那些你以为的、短暂的家庭幸福美满?”
符然的眼中泛起一丝极淡的水光,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幻想的温柔,“我明明……明明差一点,就可以帮你把那个圆满的梦,圆上了啊。”
最后这句话,像一把最柔软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吴沫心脏最深处、那个被她用金钱和怨恨层层包裹、早己不敢触碰的旧伤口。
那里藏着她对符然生父那点卑微的、从未熄灭过的念想,藏着她对“家庭”这个概念最后一点虚幻的、不敢承认的渴望。
吴沫脸上的愤怒、怨毒、刻薄……所有的表情瞬间僵住,然后像劣质的墙皮一样簌簌剥落。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巨大的难堪、被看穿的羞耻、以及那猝不及防被翻出来的、血淋淋的旧日渴望,如同海啸般将她瞬间淹没。
她精心武装的盔甲在这一刻被符然一句话彻底击碎,露出了底下那个脆弱、狼狈、不堪一击的内核。
她再也无法面对女儿那双眼睛。
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类似叹气的气音,吴沫猛地偏过头,几乎是踉跄着,仓皇地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砰!”
房门被用力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隔绝了符然的视线,也仿佛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对峙。
符然依旧站在原地,阳台外三角梅的紫红在阴冷的空气中也生命力旺盛的。
她缓缓抬起手,抹了一下眼角,指尖触到一丝水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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