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铁柱愕然抬头，布满愁容的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茫然：“抄？抄它作甚？看了还不够堵心的？”其他几个学徒也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程砚，不明白这当头他还惦记着抄信。
程砚没有解释，只是重复了一遍，眼神坦然而坚定：“或许…能想到点法子。”
那眼神里的东西，让程铁柱心头莫名一跳。绝望的泥沼中，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足以让人不顾一切地抓住。他鬼使神差地把信递了过去：“你…唉，抄吧。死马当活马医了。”语气里满是苦涩和不抱希望。
程砚接过信，回到自己的小桌前，重新铺开纸，磨墨。他没有立刻誊抄原文，而是先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那份刚刚写完、墨迹己干的《程氏茶业共济策》工工整整地誊抄了一遍。馆阁体的小楷，一丝不苟，字字清晰，透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然后，他才将族长那封充满绝望的家书原文誊抄在下方。
两相对比，一份是冰冷的绝境，一份是微弱的火种。
做完这一切，他仔细地将两张纸折好，塞进一个厚实的、用旧账本纸糊成的信封里。封皮上，他恭敬地写上：“歙县南乡程家坳 族长程永年公亲启 不肖子孙程砚叩上”。
接下来是更现实的问题：如何确保这封信能最快、最稳妥地送到族长手中？托付给驿站的普通脚力？太慢，且容易遗失。程砚的目光在狭小的隔间里扫视，最终落在自己那个干瘪的钱袋上。里面，是他省吃俭用攒下的、准备应付不时之需的十几枚铜钱，此刻正安静地躺着。
他咬了咬牙，拿起钱袋，将里面所有的铜钱都倒了出来。冰凉的铜板在掌心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这是他仅有的“资本”。
第二天午后，趁着短暂的歇息时间，程砚溜到前店。他找到一位在“隆昌”行做了多年的老伙计王伯，是同乡，为人还算忠厚。王伯正蹲在墙角抽旱烟。
“王伯…”程砚凑过去，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恳求，将那封沉甸甸的信和手中所有的铜钱一股脑塞进王伯粗糙的大手里。
王伯愣了一下，看着手里的信和明显是少年人全部积蓄的铜钱，又看看程砚那张绷紧的、带着超越年龄的郑重与近乎哀求的小脸，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
“砚哥儿，你这是…”
“王伯，”程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却异常坚定，“求您了！下次有相熟的、回歙县南乡的可靠脚力，务必把这个…交到我们程家坳族长手里，越快越好！就说…是程砚的一点愚见，请族长和族老们…万勿见笑，死马当活马医，看看或许…或许能有一线转机？”
王伯掂量了一下那轻飘飘又沉甸甸的信封，再看看掌心那十几枚带着少年体温的铜钱，深深叹了口气。他明白这信的分量，也明白程砚这近乎孤注一掷的举动背后意味着什么。这年头，十几枚铜钱，够一个脚力跑趟短途了。
“成，我记下了。”王伯将信和铜钱小心地揣进怀里，拍了拍胸口，“我认识个老脚程，明日就回歙县，人靠得住。砚哥儿，你也别太…唉！”他摇摇头，剩下的话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湮没在旱烟辛辣的烟雾里。
信，终于送出去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带着程砚全部的希望、忐忑和那十几枚铜钱代表的全部“赌注”，被匆匆带离了万安镇，沿着新安江逆流而上，奔向歙县南乡那片愁云惨雾笼罩的山坳。
信离手的瞬间，程砚感觉心像是被挖空了一块，随即又被更沉重的石头填满。他回到那间压抑的账房，继续抄写那些枯燥的账目，但心思早己飞回了老家。赵先生的呵斥仿佛隔着一层水传来，算盘珠子拨动的声音也显得空洞。
【叮！行微善：倾其所有，为族谋一线生机（物质与精神双重付出）。功德+3。】
【当前功德：10。】
系统的提示带来一丝暖意，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焦虑。功德值在信送出后，增长彻底停滞了。这像一个不祥的预兆，预示着那封信的命运，也预示着他和程家的命运。
等待，成了最漫长的煎熬。日子一天天过去，如同钝刀子割肉。万安镇“隆昌”行里的程家学徒们，依旧每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闷罐。程砚变得更加沉默，几乎不与人交谈，只是干活时更加卖力，算盘珠子拨动得更加急促而精准，仿佛要用这枯燥的声响驱散心中翻涌的不安。
赵先生似乎也察觉到了程砚的心不在焉，训斥变得更加频繁和刻薄。
“程砚！魂丢老家去了？这账目错得离谱！”
“看看你这字！软趴趴的，没吃饭吗？就你这样，还想在商行立足？”
“心浮气躁！朽木不可雕！”
“哼！程家要完，我看你也趁早滚蛋！省得在这里碍眼！”赵先生将一本账册重重摔在程砚桌上，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刻薄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针。
程砚低着头，默默承受着辱骂，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他不能反驳，不能解释。所有的希望，都系在那封飘向老家的信上。滚蛋？如果那封信石沉大海，或者被斥为无稽之谈，那么等待他的，恐怕真的只有被“隆昌”行扫地出门，流落街头这一条路了。绝望的阴影，随着赵先生的辱骂，一点点爬上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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