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无有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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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无有同悲

 

寒洲苦冷,天晴了没几日,忽然就下起雪沫子来。不消一个昼夜,便天地皆白。

北风呼啸着打在窗棱上,呜呜咽咽,像什么莽撞的怪兽,一下将殷容音从望着火盆的失神中扯了回来。

此刻屋里暖意融融,却驱不散殷容音眼底深处沉淀的霜寒。

她盯着脚下炭盆里烧得正旺的一张残页,其上“望京”二字笔迹狂乱力透纸背,被火舌燎过后又转眼化作灰烬。

昨夜京城传来消息,半月前皇太女在泰山封禅大典上不幸崩逝。太上皇痛失爱女,痛彻心扉之下彻查凶手几乎血洗整个朝堂,随后在百官央求之下,无奈只好重登帝位……

为祭奠皇太女殿下,太上皇宣布举国服丧一年,消息于昨夜刚刚抵达寒洲。

服丧?为她吗?

殷容音捻着一朵鬓间白花,无声大笑,泪却流了满面。

多么盛大而讽刺的葬礼,为了重新坐回龙椅,就要杀害自己的亲生女儿吗?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实体,沉重挤压着殷容音的胸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碎裂般的疼痛,让她头疼欲裂生不如死。

她盯着那片灰烬,目光亮得惊人,像两簇在极寒荒原上燃烧的幽蓝鬼火,苍白的面容在炭火跳跃的红光映衬下,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那是一种近乎玉石碎裂的冷硬。

“父皇……”这两个字从齿缝间挤出,带着铁锈味的寒凉,“……是你,对吧?”

是了是了,如果不是父皇,谁又有能耐在她的登基大典上,在百官瞩目之下,将毒酒送入她口中?

谁能在她死后获益最大谁就是凶手不是吗?她早该想到的,她从来都看得非常清楚。

毒酒入喉的剐心之痛从未有一刻平息,如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她重生后的每一息。但她怎么敢相信?

眼前浮现一幕幕旧日画卷,清晰得如同昨日,此刻却成了淬毒的尖刀在她心头扎血。

御花园里小小的她被父皇高高举起放在一匹温顺的小马驹上,父皇宽厚温暖的大手稳稳扶着她的腰,笑声爽朗慈爱。

“朕的容音胆子真大,这天下将来交给你,朕就放心了。”

彼时阳光落在父皇眼角细密的皱纹里,温暖得能融化整个寒冬。可此刻,这双手却仿佛隔着时空扼住了她的喉咙。

殷容音望着头顶虚空泪流满面。

泰山石台上她中毒将死,父皇就在一边看着。看着她蜷曲、抽搐、像濒死的虫子一样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父皇在想什么呢?

“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从殷容音喉咙深处逸出,带着濒死野兽般的痛楚与癫狂。胸腔里那颗曾经孺慕敬仰的心,此刻被巨大的背叛和恨意彻底碾碎,又在下一息化作焚天的业火,焚烧着殷容音的每一寸理智。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因为我是女子?还是你本就舍不得这九五至尊之位?

父皇啊,您曾许诺给我整个天下,没想到最后竟成了递刀杀我的元凶。何其讽刺?

“好……好得很……”

“等着我回来……父皇!”

殷容音抬起头,望向窗外被风雪模糊的天际,唇边缓缓勾起一抹凄厉到极致的冰冷弧度。

……

战事结束,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奈何正值国丧,看来是热闹不起来了。

拓跋老夫人将钗子丢进妆匮,烦闷的叹了口气。

“老婆子我苦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能享享清福,怎么谁都跟我过不去?”

拓跋老夫人转身捂住管事嫂子的手,两人亲热的凑到一起,并膝坐在炕沿上谈起了知心话。

“我儿好不容易回来,我本想接着由头举办家宴,正式将咱外甥女介绍介绍,哪知就遇上了这等事?哦皇帝死了女儿,咱老百姓家就不准结婚洞房了?你说说这皇帝老子管的也忒宽,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哎呦喂我的老夫人,您可千万住嘴吧。”

管事嫂子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捂老夫人的嘴,完事儿依旧胆战心惊的左右环顾,生怕被什么人给听了去。

“怕什么,这屋里又没外人。”

拓跋老夫人拉下管事嫂子的手,心虚的笑了笑,挪着屁股又凑近了几分,“等咱外甥女进了府,以后咱俩不就是亲家了吗怕啥?”

管事嫂子捂着嘴笑,“如我跟您说的,我这外甥女生的花容月貌,性子又温柔贤淑,放在十里八乡可是人人惦记的香饽饽。今年才不过十六岁,上门求亲的人都快将门槛踏破了。但人家心气高,一个也没看上。”

“我就问哪,你眼睛长天上去了?还想嫁王孙公子不成?结果您猜怎么着,这小妮子还真敢说,‘我就要嫁那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如果不行,我宁可做姑子去’。”

管事嫂子捏着嗓子眉飞色舞的比划完,双手一拍,“这不巧了吗?咱们家总兵大人可不正正是那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吗?果然我一说这丫头立马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囫囵话,我一瞧就知道这事八字准有一撇了。果然回来一问,哎呦喂您老人家也正心热着呢。”

拓跋老夫人听的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你我是知道的,你们家的姑娘肯定差不了。这下真是好了,等咱姑娘一到,先撮合他们两个生个大胖儿子……你也知道朝廷这事儿闹的,不好太声张,最好等明年我宝贝孙子生出来了,国丧过去了,老婆子定补儿媳妇一个大大的婚礼。”

管事嫂子听了喜得那叫一个红光满面。

自家一个破烂平头百姓,能攀上总兵府就赶紧烧高香吧,还要啥千里马玉珊瑚?

更何况都说先头那个夫人是个傻子,但她怎么看也不像,未免夜长梦多,还是赶紧把外甥女弄进府生米煮成熟饭,至于什么流言蜚语,什么未婚先孕……哼,谁在乎?

管事嫂子心里一合计,更是喜上眉梢。但话是这么说,总兵大人会同意吗?

听了管事嫂子的疑问,拓跋老夫人登时浓眉倒竖,大骂两声“竖子”。

“他敢不同意!娶那个不听我话,算老娘我知道的晚没拦住,如今这么好的姑娘他再敢说不要,我今儿个非要打断他的腿!”

“就这么定了,不用管他。明个儿咱外甥女就要到了是吧,行,你先帮忙准备准备拾掇出一间屋子来,衣裳首饰别小气,紧她喜欢的挑。”

拓跋老夫人又恨恨骂了两声,一拍大腿,“这个媳妇茶,老婆子我喝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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