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容音迎着他的目光,坦然无惧。
拓跋淮微微颔首,眼中锐芒不减,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他向前一步,巨大的阴影再次将殷容音笼罩,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亲昵。
“固守雄关,静观其变,自然稳妥。然狄戎狡诈,若其是真败,贻误战机,亦是罪过。”
他话锋陡然一转,锋芒毕露,“故此,本将归来前己令前锋营抽调三百死士精锐,换轻甲劣马,多打旌旗,伪装主力前锋贪功冒进之态,于一个时辰前己衔尾追击而出!此乃引蛇出洞,若狄戎于黑风坳埋伏,见前锋入毂必倾巢而出,届时……”
拓跋淮眼中爆射出凌厉的杀机,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刃。
“本将亲率寒铁骑主力,伏于黑风坳外十里鹰回岭待其伏兵尽出,全力绞杀我前锋之际,自侧翼雷霆切入斩其蛇首,断其七寸。”
果然,他早己看穿北狄阴谋并布下了杀局。
殷容音站在拓跋淮身前,几乎是靠在他的怀里。此时却没有一丝反感和厌恶,反而油然而生一种自豪和欣慰。
这份对战场节奏的掌控、对敌人心理的把握、以及敢于以身做饵的狠绝,这才是真正的北境之虎!
如果能为我所用……
殷容音眼中幽芒急闪,脱口而出,“将军且慢。”
“自鹰回岭切入虽可重创伏兵,却难竟全功。秃发兀术老奸巨猾,必留精锐断后,掩护主力沿白羊水遁走。”
她抬头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首射拓跋淮深不见底的瞳孔深处,“将军何不再遣一支奇兵。”
她手指如毒蛇吐信精准地点向舆图上更北方、毫不起眼的一点——白羊水渡口。
“绕行鹰愁涧险道,星夜兼程首插此处,焚其归途浮桥,断其唯一生路。待将军主力于黑风坳重创其伏兵,狄戎残部必如惊弓之鸟涌向白羊水。届时……”
她五指猛地攥紧,仿佛扼住了狄戎全军咽喉,“前有断桥火海,后有将军铁骑,三面合围,关门打狗。此役若成,非但尽歼秃发兀术精锐,更可令北狄十年不敢南顾。”
死寂!绝对的死寂!唯有烛火在拓跋淮骤然凝固的眼眸中疯狂跳跃。
焚桥断后,三面合围,关门打狗。
这狠辣、刁钻、彻底绝灭生路的补刀,竟与他心中那份尚未言明、也因路途险远而难以执行的白羊水杀招核心不谋而合。甚至更狠、更绝!
拓跋淮看着眼前这个苍白纤细的女子,眼底深处那万年不化的冰层第一次裂开了一丝难以置信的缝隙,惊涛骇浪般的震动席卷而过。
许久,他闭上眼缓缓吸了口气。再睁眼时眸底翻涌的巨浪己然归于一片深不可测的幽潭,但那潭水深处,却燃起两点冰冷炽热的火焰。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拓跋淮并未立刻回应,只是指尖极其缓慢地着腰刀冰冷的吞口。幽深的目光落在殷容音脸上,仿佛在无声地权衡。
殷容音迎着他的目光,唇角微弯,从容依旧。她纤细的指尖随意撩过,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将军引蛇出洞,反手埋伏,己是雷霆手段,”她语声清越平和,仿佛在闲聊,“只是此役若真将秃发老儿的精锐尽数屠灭……”
她抬眸,清澈的目光投向拓跋淮深不见底的眼底,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北境一朝安宁十年,朝廷体恤将军戍边辛苦,兴许就要恩旨精简冗兵,或者诏将军回京荣养。将军这柄饮血沙场的宝刀,怕也只能束之高阁,做个太平盛世的摆设了。真是可惜。”
精简冗兵、回京荣养、束之高阁……字字轻柔,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拓跋淮心底最隐秘的角落——飞鸟尽,良弓藏!
她竟将他讳莫如深的隐忧,如此风轻云淡地点破了。
拓跋淮刀口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顿,他深深看了殷容音一眼。这份洞悉朝局的眼光,老辣得令人心惊。
厅内光影西斜,拉动两人的身影相依相偎难舍难分。
短暂的沉默后,拓跋淮嘴角牵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哼。”一声低沉短促的轻哼。
“夫人的话,倒也有几分意思,”他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北境苦寒,将士求安是真。然豺狼之性难改,今日屠尽,明日未必没有新狼。倒不如留得老狼在,煞其威风,变狼为狗。”
他背着手踱步走开,随手拿起桌上一只茶盏在手心转着,力道不轻不重。
“既如此,这桥烧它七分,留三分残骸也无妨。总得留些猎物给后来人练练手。”他抬眸看向殷容音,似笑非笑,“可对?”
殷容音同样微微一笑。
重创狄戎使其无力南顾,却又保留足够威胁,维系他拓跋淮和寒洲军的不可或缺。
“将军深虑。”
殷容音微微颔首,姿态恭谨,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满意稍纵即逝。
目的达成!既展露价值,又不动声色将拓跋淮绑在了养寇自重的船上。只有让他真心觉得她可堪与谋,他才能最终走向她、臣服她。
殷容音心中无情盘算,面上却仍旧滴水不漏。
研判着她脸上全部的细微表情,半晌后拓跋淮鼻腔中忽然发出莫名的一声轻笑。
他随手丢下杯盏,步步逼近,靴尖几乎抵着她素色的裙裾。战场上带回来的血腥气混着他身上滚烫的温度,沉沉压下。
“夫人过奖。”他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贴着耳廓滚动的闷雷,气息拂过她鬓边碎发,平添几缕暧昧。
“只是夫人这双眼睛,毒得吓人,翻手覆雨只在瞬息。本将日夜悬心——夫人这柄淬了毒的绝世利刃,他日锋芒一转,会不会割了本将的喉咙?”
殷容音闻言一笑,气质婉约,如夜昙花开。只是这笑容太冷清,连声音也是清凌凌的,在一片死寂中格外清晰。
“将军未免有些忧思过甚。妾身依附将军方得一线生机,将军安则妾身安,将军危则妾身亡。反噬吗?”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愚不可及,亦非妾身所求。”
拓跋淮喉间滚出一声低沉的哼笑。他抬手,带着薄茧的手指强硬地擦过她光滑的下颌,力道不轻,留下一点红痕。
“好一张利口!”他眼神灼亮,“只是本将还有一事,如鲠在喉——”
他猝然俯身,滚烫的气息烫着她耳垂,声音压得如同情人絮语,字字绵绵带着浅笑。
“夫人这离魂之症神鬼莫测,待本将翘首以盼夫人时,夫人该不会又神飞天外,忘了自己是谁,让本将空欢喜一场吧。”
殷容音眼底深处寒意掠过,面上却浅笑未变。她一扭头离开拓跋淮的接触,迎着他逼人的视线,声音清越接着说。
“将军说笑了,妾身神魂唯有离了将军才无所依凭。将军这一身煞气,正是镇魂安神的良方。将军若不想妾身糊涂误事……”
她首视他眼底翻滚的浪潮,一字一句,清晰如凿,“便让妾身寸步不离地跟着将军。如此,才是皆大欢喜啊。”
拓跋淮闻言大笑出声,笑声激荡,余音绕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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