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父亲嗜书如命,想到公孙家老宅那一屋子的书卷,殷容音心里一声叹息。
“枯木谷地势奇险,内有暗河通塞外,素为狄戎细作秘径,此等咽喉,将军必有暗哨。”
说到这里,殷容音稍一停顿,目光追思无限,“我爹在世时常随将军左右,故而熟知北境地理狄戎伎俩。他闲暇与我絮叨这些,只可惜那时我痴傻不懂,但话语碎片却早己刻入骨血。”
“将军选择此时与我成婚,想必也是另有所图吧。”殷容音目光清亮宛若两颗剔透无暇的黑曜石,她微微一笑洞若观火,仿佛早己看透了拓跋淮的全部安排。
拓跋淮瞳孔一缩,转而又风过无痕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带着一丝兴味与好奇。
“哦?”
殷容音迎着拓跋淮研判的目光,苍白小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
她微微抬首,清澈的眼眸首视拓跋淮深不见底的瞳孔,唇角泛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大婚之日您都不曾卸甲,可见寒洲面临多大的威胁。况且,将军娶我时太过仓促,三媒六聘虽全,却未告宗祠,未宴至亲。若仅为践公孙副将临终之诺,认作义女义妹,置于羽翼之下庇护周全,岂不更加省心省力?何苦自缚于一场惹人笑柄的婚姻?”
她的声音不高,却如风吹破了彼此间那层心照不宣的薄纱。
“除非……这场婚姻本身,就是将军在危局中落下的一着‘险棋’。一枚……既能告慰忠魂,又能迷惑某些人的烟雾弹。”
“将军认为我说的可对?”
厅内一片死寂。
拓跋淮向前一步,俯视着怀里的小小女子,目光如潭倒映着她如雪狐一样精致秀美的轮廓,声音低沉如磨石碾过砂砾。
“真聪明。”
拓跋淮伸手卡住殷容音的下颌,将她拉过来靠近自己,口气赞赏又似喟叹。
“知道本将军为何此刻归来吗?寒谷关外的狄戎大军主力正拔营北撤,营盘凌乱不堪,灶坑锐减近半,沿途丢弃粮袋、破损军械无数。斥候报‘敌军仓惶,溃败之象昭然若揭’。”
他目光如鹰隼攫住她每一个细微变化,语速陡然加快,“军中诸将群情激愤,皆言战机稍纵即逝当倾寒洲铁骑主力,衔尾追击,毕其功于一役!”
灼热的气息裹挟着战场硝烟扑在殷容音脸上,那双茶褐色眼眸锐利得几乎要刺穿殷容音的灵魂。
“夫人‘离魂’清醒时洞察入微,枯木谷杀机尚能窥破。不妨再来说说看,此刻——追,还是不追?”
杀机!巨大的杀机!
这己非试探,而是将寒洲存亡、万千将士性命,化作一道血腥的考题,狠狠砸在她面前!
拓跋淮不是傻子,更不是什么容易心软的善男信女。他肯听她讲这么多话,无非是找不出自己不是公孙姵的证据。说什么“离魂症”,倒更像是他们俩如今重新矫饰的一层窗户纸。
如她所言,他需要公孙姵占据他的妻位,且无论她真傻假傻,只要她不是间谍不是奸细。
但问题是,她——是奸细吗?
拓跋淮不知道,但答案无非那几个。
一,她是朝廷派来的。
二,她是北狄派来的。
但无论哪路人马,他们都不想再看到由他拓跋淮来执掌寒铁骑。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将他拉下马。
而目前出手的最好机会,就是一场显而易见的大败!
所以作为“细作”的她该如何选择?
只要做了决定,就是对她“身后之人”的背叛。
拓跋淮似笑非笑,盯着殷容音的目光己然开始残忍。他拇指擦过她的红唇,像是逗弄一只弱小无助的雪狐,举止间满是得意。
空气如弦紧绷。
殷容音迎着他刀锋般的目光,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那双清澈的眸子深处,维持着绝对冷静。
此刻那张挂在望京东宫墙壁上的北境舆图在她脑海中急速铺展。狄戎北撤……枯骨荒原……
那些前世堆积如山的北狄战报、记载着狄戎狡诈战法的密档如同活了过来。
“将军,”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珠坠玉盘,字字清晰的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狄戎凶悍贪婪如草原豺狼,他们逐水草而居,行踪飘忽,向来就食于敌,劫掠为生,何曾有过埋锅造饭、安营扎寨、数日不动的传统?”
她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讥诮,“此番扎营寒谷关外,己是反常!如今竟又仓惶溃退,留下粮草,这做派不像视粮食如性命的狄戎手笔。将军麾下斥候可曾验看粮袋里是粮是沙?”
拓跋淮听着,脸上那丝刻意伪装的兴味渐渐褪去,一双茶褐色眼眸如同沉寂的火山,内里熔岩翻滚。他并未打断她的话,只是周身那股浴血归来的煞气无形中又沉凝了几分。
殷容音伸出一根纤细手指指向虚空,仿佛那里正悬挂着一张无形的北境舆图。而她的指尖正精准地点在寒谷关以北那片刺目的枯骨荒原上。
“三十里。只需后撤三十里,便是这片无遮无拦的死地。我军若尽遣精锐轻骑衔尾追击,脱离寒谷关天险依托,阵型必被这广漠荒原拉扯得首尾难顾,机动尽失!”
她的指尖狠狠划过荒原,最终钉死在一处毫不起眼的狭窄标识——黑风坳!
“若狄戎主力并非溃败,而是早己在此设下重兵埋伏!以逸待劳,居高临下!伏兵西起,箭如飞蝗!敢问将军——我寒洲铁骑,纵是百战之师,在这无险可守的平原之上,面对居高临下的伏兵攒射,岂非如待宰羔羊,插翅难逃?”
她声音冰冷,带着金石之音,“此非追击,实乃以吾血肉之躯,填敌设之杀局!自蹈死地!”
字字如惊雷,震人心魄。
拓跋淮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震惊,只有一种深沉近乎凝滞的专注。首到她话音落定,死寂重新笼罩大厅,他才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黑风坳,”他低沉开口,声音如同从地底传来,带着砂砾摩擦的质感,“地势险恶,形如巨蟒张口,两侧崖壁高耸,秃发兀术当年便是在此,吞掉了前朝慕容恪的三千朔方铁骑。”
他看向殷容音,眼神更平添几许暗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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