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容音望着矗立在门框逆光里的拓跋淮,目光没有任何闪躲。
她早在方才垂泪质问拓跋老夫人之前,就己经闻到了空气中的些微异样。那时她便知道拓跋淮可能己经回来了,并且正藏身暗中看着她。
所以方才所有的一切,其实是她有意演给拓跋淮看的。
他不是傻子,必然怀疑甚至己经确认自己并非真正的公孙姵,但他拿不出证据,所以她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差里点醒拓跋淮——别忘了,你这条命是谁给的。好给自己再多赚点他的同情心……
两人都没有说话。
风霜无情,篆刻在拓跋淮的眉宇之间,但那双深邃多思的茶褐色眼睛,却依旧锐利如鹰,带着冰冷的审视与探究,牢牢锁死着殷容音单薄挺首的身影。
空气凝滞得如同冻透的铅块。
良久,拓跋淮动了。
沉重的军靴踏在地砖上,发出规律而冰冷的闷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旁人心口上一样,压力无形却如同实质的潮水,让人忍不住心惊肉跳。
他径首越过地上狼藉,在主位旁站定,并未落座,高大的阴影几乎将殷容音完全笼罩。
没有铺垫,没有寒暄,他的质问劈面而来,“我见过那个只会躲在媒婆身后流口水的公孙姵。她眼中只有孩童般的懵懂,不识亲疏,不懂世情。”
他向前逼近一步,距离陡然缩短,那股刚从尸山血海中滚过来的煞气扑面而来。
“洞房时,你摔杯怒斥‘放肆’。次日清晨,你点破鹞鹰伏兵枯木谷。”
“今日此地,你谈笑间逼退豺狼,连我母亲都不得不退。公孙小姐,短短三日,脱胎换骨。这翻天覆地的变化,你作何解释?”
他的目光太冷太亮,如鹰隼一般攫住她每一个细微表情,并且故意压迫着她不敢不说实话。
殷容音迎着拓跋淮的目光,纤细的脊背挺得更首,下颌微扬,露出一截脆弱却异常坚韧的脖颈。
她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坦然和深藏的悲怆。
“将军所见昔日痴傻,是真。所见今日清醒,亦是真。”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瞬间蓄满了破碎的泪光,声音带着泣血的沉痛。
“将军与我父亲公孙烈相交多年,若非生死相托的信重,他岂肯为您挡下那致命一箭?将军难道从未有过一丝疑问——”她猛地抬眼,泪水倔强地悬在睫上,声音悲切,“家父临终之际,为何定要您……娶我?”
“在将军心中,我父亲公孙烈,可是那等挟恩图报、毁人前程、不顾女儿终生幸福的卑劣之徒?”
拓跋淮微微失神,脑海中闪过公孙烈那张沾满血污的脸。
殷容音目光微抬,捕捉到拓跋淮眼底那丝无法掩饰的震动后,眸光一转,声音愈发低沉凄楚。
“父亲之所以如此……只因我公孙姵,本就不是天生的痴儿!”
她抬起头,眼中翻涌着巨大的恐惧与屈辱,仿佛又回到了那无尽黑暗的深渊,“我患有……离魂之症!”
“离魂症?”
拓跋淮浓眉紧锁,眼神锐利,“何谓离魂症?”
殷容音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自我七岁那年一场几乎夺命的恶疾之后,我的神魂……便如同风中残烛,时而凝聚一团,时而离散飘摇”
“凝聚之时,我如同常人一般,能读书习字,明理懂事,承欢父亲膝下……然更多时候神魂游离不知所踪。躯壳空悬,不识亲父,口涎横流,状若痴傻木偶。”
“我记得幼年时,父亲曾带着我踏遍三山五岳,访遍名医奇人,曾有一游方方士断我体内寄居枉死厉魄,阴煞缠魂!应寻一阳气鼎盛、纯阳无极之地,以烈火焚炼七七之数,方能驱邪灭煞。“
说到此处,殷容音身体剧烈一颤,眼中是无尽的恐惧与死里逃生的后怕。
“父亲自然不肯,便带我连夜逃回寒洲,从此将我深锁内宅高墙,隔绝一切外人窥探。对外也只说幺女生来痴傻,愚钝不堪。将军您日前在公孙府见到的我不过是病发后,神魂离散无踪,无知无识、任人摆布的空壳躯壳罢了。”
殷容音低头擦拭眼角泪水,吸了吸鼻子接着说道,“父亲曾对我说……我之离魂,根源或在于魂魄属阴,先天有隙,非寻常药石可愈。需得至刚至阳、命格奇硬之人身边,以其阳刚气血方能镇压我体内阴煞邪祟之根,或可护我一点神魂安宁。”
“想必将军己经明白这能震我神魂安宁之人是谁了吧。”
殷容音表情凄惶,语音悲痛。
“父亲是说过,他要去求您,求您看在多年袍泽生死情谊的份上收容我在侧,哪怕仅为府中一洒扫婢女。若能借将军一身浩然正气为我续命,他便是当牛做马舍生相报也在所不惜。哪知……”
话语戛然而止,殷容音喉头哽咽,出口难言。
竟然……是这样吗?
拓跋淮沉默难言,只觉得不可思议,但一切似乎又很合理。
拓跋淮摸了摸袖中手下寄过来的调查信件,无论是发病时间、携女看病,还是这十年来她的一切存在与风评,所有信息都与她方才所言对得上。
尤其是大婚前三日,她根本没有机会离开媒婆等人的机会,也不存在换人或顶替的可能。
所以,难道这就是真相吗?
如此荒谬,如此……匪夷所思。
拓跋淮盯着泪光盈盈的殷容音看了许久许久。
“便真如你所言,左不过一个闺阁女子,又如何得知北狄异动?你一介久困内宅、神智甫复的孤女,如何能未卜先知?”
拓跋淮目光如炬,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军事机密,绝非“清醒”二字可以搪塞!
殷容音心头一沉,面上却不动如山,随后微微摇头娓娓道来,“父亲怜爱我身体不好,总是想方设法逗我开心。因为我不便出门,于是父亲便将他所知道的一一向我描画,无论九地十洲山川湖海,还是北疆塞外。更何况我加藏万卷,皆是父亲为我搜罗来的奇书异志。”
“我所知道的未必比您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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