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啊！”
周炳坤抚掌，阴霾一扫而空，换上阴冷的兴奋，“拓跋淮要民心干什么？当寒洲土皇帝？这就是不臣之心！铁证！”
“正是！”孙先生含笑点头，“更何况，流民聚集本身就是天大的隐患！数万饥寒交迫、走投无路之人聚在一处，犹如干柴烈火！拓跋淮非但不驱散，反以施粥为名将他们聚拢在总兵府周围……是何居心？”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万一流民中混入了北狄奸细呢？拓跋淮此举，岂非为奸细大开方便之门？一旦奸细煽动，流民暴起冲击官府，甚至冲击将军行辕酿成民变！这滔天大祸谁来承担？是他监管不力，还是……根本就是故意纵容，图谋不轨？”
周炳坤心花怒放，眼中贪婪与狠毒交织，“对！聚众就是祸乱之始！他聚拢这么多流民，就是颗随时会炸的炮仗！里面有没有奸细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就算没有，难道……就不能有吗？”
周炳坤越想越畅快，嘴角勾起一抹残忍快意的阴笑。
“大人英明！”孙先生拱手，“所以拓跋淮今日看似得了民心，实则己自陷险地！他收拢的人心越多，聚拢的流民越众，嫌疑就越重！这把柄自然而然就落在大人手里了！”
“哈哈哈！”周炳坤终于放声大笑，笑声猖狂刺耳，“好！好一个孙先生！一针见血！没错，他得了民心又如何？失了朝廷信任就是无根之萍！本官只需一封奏疏，条陈利害，将他‘心怀叵测’、‘纵容流民’、‘恐生民变’、‘勾结外敌’的嫌疑坐实，再联络朝中诸公敲敲边鼓……”
“嘿嘿，他拓跋淮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民心？呵，在朝廷雷霆面前算个屁！”
仿佛己看到拓跋淮身陷囹圄、人头落地的场景，周炳坤重新坐回铺着厚锦垫的太师椅上，惬意地呷了一口热酒。
“民心向背？呵，拓跋淮，本官倒要看看，你聚拢的这‘民心’最终是送你上青云，还是……送你下地狱！咱们走着瞧！”
暖阁内，炭火噼啪，映照着周炳坤因权力欲望和嫉恨而扭曲的脸，笑声愈发猖狂刺耳。
总兵府，书房。
窗外的风雪似乎暂时被厚重的墙壁和高悬的灯笼阻挡，室内暖意融融，炭盆里银霜炭烧得正旺，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与另一种清脆的落子声交织在一起。
梨花木的棋盘摆在矮几上，黑白云子错落。拓跋淮一身家常玄色锦袍，袖口微挽，露出精悍的小臂，指间夹着一枚黑玉棋子，目光沉沉落在纵横十九道上，却并无多少杀气，反倒带着一种战后审视复盘般的平静。
他对面，殷容音裹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半倚在铺了厚厚锦垫的圈椅里，指尖捏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神情疏懒，眼神却清澈洞明，偶尔扫过棋盘，落子精准而从容。
“夫人是如何料定，今日必生意外？”拓跋淮终于落下手中黑子，堵住白棋一条小龙的去路，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更像纯粹的探究。
殷容音指尖的白子轻轻点在另一处空位，看似不经意，却瞬间盘活了另一片棋势。她抬眸，唇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在暖黄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慵懒，眼底深处却依旧冰冽。
“流民如同一捆浸了油的干柴，饥饿、寒冷、绝望到了极点，只需一点火星——无论是真的冤屈，还是精心设计的栽赃——都能瞬间将其点燃，化作焚城的烈焰。换位处之，若我是周炳坤，处心积虑想把你拉下马，眼前这天灾人祸民怨沸腾的绝佳时机又怎会放过？”
她顿了顿，指尖捻着棋子，目光落在棋盘一角。
“让你在不远处策应，不过是基于最坏的打算。若局势失控，那些被煽动得失去理智的流民真个冲击府邸伤及无辜，或酿成更大的流血冲突前，至少能及时弹压，不至于让局面彻底崩坏。毕竟，失去理智的人群比战场上最凶悍的敌人更难预测和控制。”
她语气平静，却道尽了其中的凶险与无奈。
“只是没想到，”殷容音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这位周府尹的手段竟是如此……拙劣。假死？呵。但凡找个真的亡命之徒，或者干脆下狠手弄死一个乞丐，也不至于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让你当场揪住了尾巴。只怕是他手下那群蠢材，既贪生怕死舍不得真豁出命去，又想立功受赏，才弄出这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昏招。”
拓跋淮落下一子，声音沉稳，“假死也好，真死也罢。当时群情激愤，若非你事先赈粥施药，在流民心中埋下一点种子。只怕那老乞丐的死是真是假，也根本不重要了。”
他抬起眼，茶褐色的眸子深邃地看向殷容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殷容音迎着他的目光，轻轻一笑转移了话题，“不过话说回来，将军今日最后那一揖，当真是神来之笔。”
她语气里带着几分真实的赞叹，又藏着点不易察觉的调侃，“我辛辛苦苦放粮施粥、安抚人心，忙活了这许多天累得够呛，效果虽有，却也只换来几声感激。将军倒好，往人群前面一站，腰那么一弯，一句‘委屈了’，一声‘没能护好’，便让那些方才还险些被人当枪使的汉子们，个个红了眼眶，恨不得立刻为将军效死。”
她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棋盘，烛光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方才我们混迹在流民中的人回来说，不少人都在喊着‘这条命以后就是将军的’，‘谁再敢说将军不好就跟谁拼命’。啧啧，将军这聚拢人心的本事，才真是润物无声，雷霆万钧。我那点粥米柴薪，倒成了将军这出‘爱兵如子’大戏的垫脚石了。”
拓跋淮闻言一怔，随即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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