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淮笑声低沉,带着一种沙场归来的爽朗,冲淡了书房里残存的几许凝重。他摇摇头,看向殷容音的目光里星星点点,眸光柔软。
“夫人此言,未免太过自谦。”他执起一枚黑子,并未立刻落下,指尖着冰凉的玉质。
“若无夫人连日来倾尽全力的赈济,在风雪中守住人心,今日局面只怕早己糜烂。流民心中那点仅存的善念和理智,是夫人用实实在在的粮米和炭火捂热的。我那一揖,不过是借了夫人铺就的台阶顺势而为,点破奸人诡计,让愤怒找到了正确的宣泄口。民心所向,根基在夫人这里。”
他顿了顿,终于将黑子落下,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殷容音,“说到底,是你我……配合得宜。夫人洞察先机,预判风险,稳后方、安人心;我借势而为,破局定鼎。若无夫人铺垫在前,我那番姿态,也不过是空中楼阁,徒惹人笑罢了。”
“配合得宜?”
殷容音细细咀嚼着这西个字,眼波流转间闪过一丝狡黠与深意。她轻轻将手中那枚迟迟未落的玉白棋子,“嗒”的一声,精准地点在了棋盘上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这一步,并未进攻,也未防守,却奇异地让整个棋局的走向变得微妙起来,原本拓跋淮隐隐占据优势的局面,顿时平添了几分变数。
她抬眼,迎上拓跋淮带着一丝讶然和更深探究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清浅却意味深长的弧度,“将军说配合,那便是配合吧。”
书房内暖意更盛,炭火爆出几点微弱的火星。棋盘上,黑白交织,宛如这寒洲城内外的风雪与人心,杀机暗藏,却又在无声的默契中,隐隐勾勒出一条通向未知的前路。
“不过将军可曾想过,这民心也是一把双刃剑。今日之事落在有心人眼里,或许又成了你图谋不轨的证据。”
书房内暖意融融,炭火偶尔噼啪作响,映照着拓跋淮轮廓分明的侧脸。他听完殷容音的话,脸上那丝因棋局配合而起的轻松笑意渐渐敛去,如同被风雪重新覆盖的山峦。
他重复着殷容音的话,嘴角扯起一抹讥嘲弧度,“夫人看得通透。聚拢民心,在周炳坤那等人眼里无异于再添一条罪证。”
他目光投向窗外沉沉夜色,仿佛要穿透风雪,看到那座盘踞在寒洲城另一端的府衙,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多少波澜。
“周炳坤在此地经营多年,上下打点密不透风。他在朝廷的根基,远非我一介边将可比。他想递刀子,自然有无数双手替他递上去,白的也能说成黑的。而我隔着千山万水,就算想上达天听,奏疏恐怕连京城的边都摸不到。”
拓跋淮微微一笑,笑容寂寥也慷慨,“我本一乡野莽夫,得天之幸有了如今的造化,本该万分珍惜,但如今的我,不想再看到百姓艰难苟活,遭受恶贼盘剥的光景。”
拓跋淮的目光扫过窗外被风雪覆盖的庭院,仿佛穿透风雪看到了那些瑟缩于棚屋中的身影。
“前程?性命?”
拓跋淮坚毅的眉目间尽是傲然,接着说道,“若只图这些,我拓跋淮何必驻守这苦寒之地?为将者,守土安民是本分。能让寒洲少死些人,让边境少几分动荡,便是赌上这颗头颅,又有何不可?”
殷容音的眸光微微闪动,一丝极复杂的情绪掠过眼底。她凝视着眼前这个玄衣如墨、肩背挺首的男人,心中涌起一股她也说不明白的浓烈情绪。
前世高踞朝堂,她听过太多冠冕堂皇的忠君爱国之词,却少有真正沉甸甸落在实处、甘愿以身殉国的纯粹。
拓跋淮,是少有让她心头震动的人。
“将军……”她轻声开口,清澈的眸底映着摇曳的烛光,也映着拓跋淮那张棱角分明、写满风霜与不屈的脸,“是朝廷……对不住将军。”
拓跋淮闻言,微微一怔,随后缓缓摇头。
“朝廷负的,不是我拓跋淮。”他目光沉凝,望向虚空,“这煌煌天朝,对不住的,是寒洲百姓。”
殷容音默然。棋盘上的黑白子在她眼中模糊了一瞬,父皇那慈爱温暖的笑容与冰冷无情的眼神交织闪过,最终化为拓跋淮此刻沉重而坦荡的脸。
与此同时,总兵府后院一间精心布置、暖香融融的厢房里。
白梅瘫坐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上,脸色惨白如纸,一双杏眼哭得又红又肿,手里绞着一条早己湿透的丝帕。方才府门外的混乱、那老乞丐“死而复生”的惊悚转折、人群山呼海啸般喊着“总兵夫人”的场景,一幕幕在她脑海里反复上演,让她止不住地浑身发冷。
“呜呜呜……舅娘,我……我当时只是想帮忙啊!”白梅抽噎着,声音破碎,“那人突然就倒在我面前,血淋淋的……吓死我了!我真的以为……以为是我失手把他……”
她说不下去,恐惧地捂住了脸,“结果呢?结果全是假的!是人家设好的套!可我呢?我成了什么?成了险些害了总兵府的蠢货!所有人都看着我,那眼神……呜呜……”
她越说越委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老夫人……老夫人刚才我去请安,她……她连个好脸都没给我!就‘嗯’了一声,看都没看我一眼!仿佛我是什么脏东西!”
白梅又羞又怒,只觉得天都要塌了,“我一片好心去帮忙施粥分药,忙前忙后脚都磨破了,结果呢?功劳全是她的!外面那些人只知道公孙姵!谁记得我白梅半点好?!”
陈嬷嬷坐在榻边,心疼地拍着白梅的背,眼中满是怨毒,“好梅儿,快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这事儿不怪你,都是那小贱人!心思歹毒,手段高明得很呐!”
她咬牙切齿,“你没看出来吗?她早就料到了!故意把你推到前面去忙活那些吃苦受累的活儿,她自己倒好,稳稳当当坐在后面收买人心!施粥的主意是她出的,药也是她弄来的,好人全让她做了!那公孙姵就是个狐狸精,把所有人的魂儿都勾了去,连老天爷都帮她!风头都让她一个人抢尽了!”
“舅娘,我怎么办啊?”白梅抬起泪眼,绝望地看着陈嬷嬷,“有她在前面挡着,将军眼里哪里还看得到我?老夫人现在也觉得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不如让我回老家算了!总好过在这里丢人现眼,惹人厌烦……”
她捂着脸,肩膀耸动,哭得肝肠寸断,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放屁!”陈嬷嬷猛地拔高声音,一把拽下白梅捂着脸的手,眼神凶狠,“回什么回?你现在回去,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不明不白地进了总兵府,转眼又灰溜溜地回去,旁人会怎么说?你这辈子就毁了!还想嫁个好人家?做梦!”
她看着白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又心疼又恨铁不成钢,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带着一种市井妇人特有的狠厉。
“傻丫头!富贵险中求!这泼天的富贵,眼看到手了,你舍得放手?白白便宜了那个占了正妻名分的贱人?”
陈嬷嬷眼中凶光一闪,凑近白梅耳边,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梅儿,听舅娘的……只要她……她没了!这总兵府夫人的位置,这泼天的富贵,不就都是你的了吗?老夫人心里属意的本来就是你!到时候再给将军生个大胖小子,谁还记得她公孙姵是谁?”
“舅娘!你……你说什么?!”
白梅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褪尽血色,一双红肿的眼睛瞪得溜圆,写满了不敢置信和惊恐,整个人僵在那里,连哭泣都忘了。
陈嬷嬷知道她是被自己吓傻了,连忙用力搂住她,拍着她的背安抚,嘴里却依旧恨声道,“怕什么!这深宅大院里的腌臜事多了去了!只要做得干净……哼!”
“不、不行!我不敢的,舅娘,我不敢的!”
白梅边退边哭,眼神惶恐到了极致。
陈嬷嬷失望的瞪了她一眼,恨恨骂道,“没用的东西!欸!为了咱娘俩的好日子,只能我这做舅娘的出手了。”
厢房内,炭火明明烧得正旺,却莫名地弥漫开一股阴冷的寒意。白梅伏在陈嬷嬷怀里,身体依旧微微颤抖,但她紧贴着陈嬷嬷衣衫的嘴角,却悄然勾起了一丝冰凉而扭曲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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