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人群瞬间哗然，所有人的目光惊疑不定地顺着殷容音微微侧身示意的方向望去。
只见人群另一侧，拓跋淮一身玄色大氅，踏步而来。他面容冷峻如冰封的寒铁，眼底是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而他身后的两名亲兵，正粗暴地扭着一个穿着破烂、瑟瑟发抖的人影，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那人赫然正是先前被“推倒撞死”、引得义愤填膺的“老乞丐”！
拓跋淮走到近前，看也不看地上那惊愕失语、面如死灰的奸细，大手猛地伸出，一把攥住“老乞丐”颌下那蓬乱肮脏的胡子，狠狠向下一扯！
嘶啦——！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一大片粘连着皮脂的浓密假须被生生撕落！
“啊！”
那“老乞丐”痛呼出声，声音竟是异常的年轻有力，与他先前气若游丝、老朽不堪的表演判若两人！
假须之下，露出的赫然是一张三十岁左右、饱经风霜但绝非老迈、甚至带着几分凶狠戾气的男人面孔。哪里还有半分行将就木的老态？
真相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假的？！是假的！”
“天杀的！这王八羔子装死！”
“怪不得……怪不得推一下就死了，原来是装的！”
“他们是一伙的！全是骗子！是来害将军和夫人的！”
群情瞬间逆转！方才被煽动起来的愤怒与怀疑，此刻尽数化作了被愚弄的羞耻和滔天的怒火！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淬火的毒针，狠狠扎向地上哀嚎的奸细和那个被撕去伪装的假乞丐。巨大的背叛感和后怕席卷了每一个人——他们差一点，就成了这群豺狼陷害忠良、冲击官府的刀！
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雪沫，打着旋儿。总兵府门前，死寂再次降临，却与先前绝望的疯狂截然不同。这是一种被真相狠狠震慑、羞愧与愤怒交织的沉默。
拓跋淮的目光如同冰锥，缓缓扫过噤若寒蝉的人群，最后落到台阶上那抹素白纤细、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身影上。他的视线在她冻得青紫、微微颤抖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随后缓缓挪开。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短暂交汇。殷容音眼底的冰雪寒芒褪去，只余下深潭般的沉静，她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随即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将整个风暴的中心彻底让给了拓跋淮。
拓跋淮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饱含了北境风雪的铁腥与一路奔波的疲惫，却又带着某种足以压下沉雷的厚重威严。他踏步走上台阶，高大的身影在风雪中如山岳耸峙，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心神。
“诸位父老乡亲！”拓跋淮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闷雷滚过积雪覆盖的旷野，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沉痛的诚恳。
他环视众人一圈，眼神锐利中透着深深的疲惫与自责，“今日之事，是本将之过！”
人群发出一阵细微的骚动，夹杂着难以置信的抽气声。
拓跋淮抬手压下议论，继续道，声音沉重，“寒洲遭此百年难遇之酷寒，饿殍冻骨，流离失所，是本将戍边无能，未能护佑一方周全！是本将治府不力，未能早日筹谋，解此燃眉之急！让大家受苦了！让大家……受委屈了！”
他深深一揖，躬下身去，姿态放得极低。玄色的大氅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仿佛承载着整个寒洲的重压。这一拜，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有力量。那些刚刚还因被愚弄而愤怒的灾民，心头瞬间被巨大的愧疚和心酸攫住。
“将军……使不得啊！”人群中一个老汉颤巍巍地喊道，声音带着哭腔。
“是我们糊涂！是我们被奸人蒙蔽了眼睛！”另一个妇人掩面哭泣。
“错怪您了将军！”
“错怪夫人了！”
“我们有愧啊将军！”
……
此起彼伏的忏悔声、自责声、带着哽咽的呼喊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喧哗与敌意。许多人甚至跟着跪了下来，朝着拓跋淮和殷容音的方向叩首。
拓跋淮首起身，眼中亦有一丝动容，但他迅速压下情绪，声音转而铿锵，“本将方才巡边归来，一路所见，尸骸冻毙于道，妇孺哀嚎于野，心如刀绞！途中正遇求救的侍女松霖……”他侧身，示意紧张站在殷容音身后的松霖上前一步。
松霖强自镇定，大声道，“禀将军！奴婢奉夫人之命协助施粥，怎料突发异变，奴婢慌乱之下只想去找夫人，却不想在巷口同时撞见将军和此人……”她指着被撕去假须的“老乞丐”，声音带着后怕的尖锐，“他鬼鬼祟祟，行动迅捷，哪里像是刚死之人？！奴婢当时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指给将军看！”
拓跋淮接口，目光如电射向地上挣扎的假乞丐和那被制住的奸细，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雷霆之怒，“不错！一个己死之人居然又活了！本将便知事有蹊跷！”
他猛地踏前一步，那“老乞丐”还想反抗，却被拓跋淮的亲兵死死按住，拓跋淮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铁，“若非本将亲至，此等奸狡之徒，便要借尔等之手，污我夫人清名，乱我寒洲民心，毁我官府威信！其心可诛！”
他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诸位乡亲！天灾无情，朝廷赈济迟缓，此乃实情！寒洲府库空虚，粮价飞涨，亦是本将与夫人日夜揪心、竭力筹谋之困局！我们比任何人，都更想让大家活下去，熬过这个冬天！”
他的声音重新变得沉缓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但请诸位相信拓跋淮！相信夫人！相信寒洲官府！我们从未放弃，亦从未退缩！今日这场闹剧，便是有人想趁火打劫，乱我后方，断我军民之根！我等若自乱阵脚，互相攻讦，岂不正中这些豺狼下怀？！”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目光灼灼地看向在场的每一个灾民，话语掷地有声，“风雪虽寒，冻不死人心！奸佞虽险，撼不动众志！拓跋淮恳请诸位父老乡亲——信我！信官府！莫要被奸人蛊惑，莫要再生事端！我等携手同心，共克时艰！寒洲数十万军民，同舟共济，必能渡过此劫！熬过寒冬，便是春日！”
“活下去！我们要一起活下去！！”
最后的话语，如同点燃荒原的火种，瞬间引爆了积压在灾民心头的绝望与希望！
短暂的死寂之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哭泣声猛地爆发出来，如同压抑己久的火山喷薄！
“信将军！信夫人！”
“将军威武！夫人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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