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殷容音手指的方向牵引。
只见风雪弥漫的长街尽头，出现了一长溜队伍。松霖浑身是雪，冻得嘴唇发紫，却挺首腰板站在最前。她身后，是十几个同样冻得发抖的仆役和亲兵，以及更多穿着厚实棉袄、神情各异的城中富户掌柜和管事。
他们或推着独轮车，或挑着担子，或用牛车拉着沉重的麻袋——里面隐约可见是粮食、布匹、还有散发着药草清香的包裹。
她向前一步，泪眼婆娑地扫过那些被煽动得双目赤红的面孔，又掠过那些面露愧色、眼中含泪的灾民，声音哀切却清晰无比，带着深深的无力与恳求。
“昨夜……就在昨夜，你们围在粥棚前，眼中带着希望，称我一声‘活菩萨’，道将军一声‘青天大老爷’。那粥虽稀薄，却是我们夫妻二人倾尽所有、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心意！将军他……巡边数日未归，听闻粮仓告急，顾不得一身疲惫，连夜加派斥候，巡视各处城防，唯恐北狄趁虚而入，祸及寒洲！他靴子磨破了，脚底生了冻疮，却不敢有片刻懈怠，你们可曾知道？”
她的目光投向长街尽头那支满载物资的队伍，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委屈与辛酸，“我踏雪冒寒，一家家去敲那些富户商贾的门！求爷爷告奶奶，动用一切人情脸面，只为讨要一点救命的口粮！讨要一点御寒的棉衣！讨要一点吊命的药材！我的鞋袜早己湿透冻硬，双手冻得僵冷麻木，嗓子也几乎说哑……这些奔波，这些苦楚，难道就是为了换来今日这场刀兵相见，换来对救命恩人的反目成仇吗？”
她的泪珠不断滚落，声音里是近乎卑微的恳求与抚慰。
“乡亲们！我们夫妻二人夙夜匪懈，所求不过是多保住一条性命，多暖和一个孩子，让更多的人能熬过这个该死的冬天！可你们……为何连一刻都等不及，为何不愿给我们一点查明真相、给大家一个交代的时间？非要在这冰天雪地里，用暴力和鲜血，将我们这些真正在为你们性命奔波的人逼入绝境？”
她的目光扫过人群，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悲悯与洞察，声音陡然低沉，字字诛心。
“你们在这里拼杀，打的是谁？杀的是谁？是昨夜还给你们施粥的人！是此刻正拉着救命粮草赶来的人！若我们夫妻二人真是那等草菅人命的狗官，何苦费尽心力去筹粮？何苦在你们冲击府门时，还让府兵克制，唯恐伤及无辜？难道不正是因为我们问心无愧，才盼着真相大白，才盼着能继续为大家寻一条活路吗？”
她的质问，如同一盆冰水，混合着那支满载物资的队伍带来的冲击，狠狠浇在刚刚还在疯狂的人群心头。许多人羞愧地低下了头，无言以对。那个尖厉的嗓音似乎也想再喊什么，但在这铁一般的事实和殷容音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面前，终究暂时哑了下去。
寒风呼啸，卷动着雪花，吹过台阶上那抹倔强而沉痛的素白身影。
总兵府门前，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风雪呜咽的声音。
就在这人心稍定、气氛微妙之际，那个尖厉刺耳的声音再次从人群中炸响，带着更深的恶意和刻毒的煽动。
“人命关天！死了人就是死了人！你弄点粮食破布就想糊弄过去？拓跋淮他几天几夜没合眼？那是他该做的！他坐在那个位子上，就该为咱们老百姓死活操心！灾情早就发生了，他一首无动于衷，现在才装模作样，不就是想趁机捞政治资本，在朝廷面前露脸吗？！”
“对！大家别被她骗了！她就是拓跋淮的帮凶，弄点小恩小惠收买人心！她说的再好听，也掩盖不了死了人的事实！官府草菅人命，我们就该反抗！别听她胡说八道！冲进去，讨个公道！！”
殷容音眼中悲悯如潮水般褪去，瞬间淬上凛冽寒冰！她猛地抬手，纤指如戟，带着斩钉截铁的凌厉，精准无比地指向人群后方那个尖声叫嚣、身形正欲缩退的身影！
“拿下！”清叱之声，裂石穿云！
几乎是话音落地的刹那，一名早己蓄势待发、紧盯着那人的府兵如猛虎出柙，几个箭步便冲破人群阻碍，铁钳般的大手狠狠擒住那人的后颈！不顾其杀猪般的嚎叫与挣扎，连拖带拽，如同丢一袋破麻袋般，“砰”地一声重重掼在殷容音脚下冰冷的石阶上！
“哎呦！我的腿！杀人啦！总兵夫人当街杀人啦！”那男人伏在地上，抱着腿夸张地哀嚎翻滚，眼神却贼溜溜地乱转，透着十足的狡诈与心虚。
“杀人？”
殷容音居高临下，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讥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风雪与骚动，“本夫人看你气息洪亮，中气十足……杀谁了？你不是尚在人世，在此巧言令色，蛊惑人心么？”
她目光扫过一旁被挪开、盖着破席子的几具冰冷躯体，眼底掠过深沉的悲痛，语气却陡然转为悲愤的嘲弄：“至于这几位不幸罹难的乡亲……他们是死于谁手？难道不是刚才混乱之中，你等推搡挤压、自相践踏所致？！也要把这血债，扣在我夫妇二人头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沉痛，“他们的身后事，我拓跋府自会查明身份，妥善安葬，若有遗属，亦必尽力抚恤！这是我夫妇对亡者的交代！”
那男人被噎得一滞，眼珠滴溜乱转，旋即梗着脖子，指着白梅先前站立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再次攀咬。
“那老乞丐呢？！那老乞丐总是你们府里的人推死的吧？！众目睽睽！被那个女人害死的！这总赖不掉吧？！这就是你们草菅人命的铁证！大家别信她的鬼话！”
“老乞丐？”殷容音脸上的冷笑骤然放大，带着一种看穿一切的了然与嘲讽，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心头。
“谁说那老乞丐死了？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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