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金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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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金鳞

 

最后的话语,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书房内陷入一片更深的死寂,只剩下炭火偶尔爆裂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拓跋淮尚未平息的、沉重如受伤猛兽般的喘息。

殷容音靠在门板上,仰头失神望着情绪失控的拓跋淮,一双盈盈美目里带着些许迷茫和错愕,犹如误闯人间的幼鹿。

拓跋淮很委屈,她是知道的,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大盛的残疾。但古往今来,维稳是大,没有哪个太平之君有胆气自插三刀刮骨疗毒,她也一样不敢。

她本以为只要再努力一点,争取给到天下最广大群体之公平,就能掩盖伤残给大盛再续命百十年来,也不枉她殚精竭虑来人世走这一遭。

然而拓跋淮方才字字泣血的质问却让她如梦初醒——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无辜的、被世道倾轧的她的臣民们怎么办?

他们也是人啊!

脸上的迷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殷容音眼底深处跳跃着一点幽芒,如同在绝境中窥见裂缝的星火。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所以将军被这囚笼,困死在了这里?”

殷容音离他更近了些,目光清泠泠地落在他布满疲惫血丝的眼底,“府尹掌钱粮军需,将军握刀兵……看似水火不容,实则生死相连。他比谁都怕死。”

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浅淡、却极残忍的弧度,“将军手握寒洲存亡的命脉,亦是悬在他周炳坤头顶的利剑。他敢为了自己的私心利欲,置寒洲数十万军民性命于累卵之危。将军难道就不敢先提着刀,博一个没有掣肘的将来吗?”

“轰——!”

窗外风雪呼啸,一道劲风卷着雪沫狠狠撞在窗棂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仿佛为这石破天惊的诛心之语擂响了战鼓。

拓跋淮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劈中!他死死盯着殷容音,茶褐色的眼眸里掀起滔天巨浪!

“将军,”殷容音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清凌凌的质地,却带着无与伦比的穿透力,“困境是真的,掣肘也是真的。但刀在你手里,握刀的规矩,却未必只能按照朝廷画好的格子走。”

“如今寒洲民怨滔天,粮价飞涨,饿殍将现——这都是现成的把柄。而政权分治,只要北狄不破关,城里哪怕闹翻了天都是府尹之罪,与你何干?相反周炳坤玩忽职守、致商人囤积居奇激起民变、动摇边城稳固,这些罪名够不够他死?”

她抬起眼,迎上拓跋淮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将军何不以‘战时军需紧急、安定地方’为由,行‘征缴不法之粮、平抑粮价、赈济军民’之实?军令一出,行的是雷霆手段,保的是寒洲根基!他周炳坤若是敢拦,被暴怒的饥民激情反杀,总怪罪不到将军头上吧?”

“此令一出,民心必附于将军,寒洲军民只会感激将军活命之恩。至于朝廷?”她轻轻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洞悉世情的冰冷和一丝傲然,“木己成舟,寒洲安定了,边关稳住了,朝廷只会嘉奖将军临机决断、处置得当。那些惯会指手画脚的文官,纵有腹诽,又能奈将军何?别忘了……”

殷容音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云淡风轻的接着说道,“别忘了皇太女新丧,太上皇重登大位朝堂尚且忙不过来,有哪儿有功夫问罪你一个刚刚平定边患的有功之臣?”

书房内,落针可闻。

唯有拓跋淮胸腔内心脏擂鼓般狂跳的声音,咚咚作响,震耳欲聋。他看着眼前这个苍白纤细的女子,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震颤!

此女子,胆大至极也!

一股沉寂己久、近乎被磨平的炽烈血气,从拓跋淮的心底最深处轰然爆发!

他猛地踏前一步,几乎与殷容音呼吸相闻。那双眼眸深处,如同积蓄万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的裂口,熔岩般的炽热与锐利死死锁定了眼前的女子,声音低沉得如同即将爆发的闷雷。

“你可知……此令一下,便再无退路?”

这是试探,更是确认!他要确定,眼前之人,是否真敢与他一同踏入这万丈深渊!

殷容音迎着他眼中焚烧一切的烈焰,非但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微微扬起下颌,露出那段脆弱却又异常坚韧的脖颈,唇边绽开一抹冰雪初融般的淡笑,带着一种近乎睥睨的锋芒。

“将军怕了?”

窗外,风雪更急。

白梅带着丫鬟,手里端着一盅姜茶,徘徊在书房之外,那张精心描画过的脸蛋隐在斗篷之下,一双杏眼死死盯着书房,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方才那隐约传来的、属于拓跋淮的怒斥声虽听不真切,却足以让她心惊肉跳。那个女人……竟能在书房待这么久?还惹得将军如此动怒?却又久久不见出来。

一股浓烈的不安和嫉妒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白梅咬了咬牙,决定这汤改日再送,于是转身快步走向松鹤院拓跋老夫人的方向。

有些风,该吹到老夫人耳朵里了。

与此同时,书房内炭火的光映在拓跋淮棱角分明的脸上,明暗交织。

他盯着殷容音眼中那丝毫不隐藏的锐利锋芒,沉寂多年的血液如同解冻的冰河,开始奔腾咆哮。良久,一抹近乎狂放、带着铁血决断的弧度,缓缓攀上他紧抿的唇角。

“怕?”

他低沉的声音在风雪呼号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出鞘利刃的第一声铮鸣。

“拓跋淮的刀,出鞘,便只问前路,不问归途。”

殷容音静静地回望着他,窗外雪虐风饕,屋内却仿佛有潜龙在渊,积蓄着裂石穿云的惊雷。

她微微颔首,嘴角勾起,目光掠过拓跋淮紧握的拳头,投向窗外铅灰色的、压抑的天空,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万钧之力。

“金鳞本非池中物,将军,这寒洲的天……太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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