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恢复了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殷容音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但指尖却无意识地捻着页角。白梅的试探于她而言不过是小小的插曲,不值一提。真正让她心头微沉的,是拓跋淮后院的麻烦性。
拓跋老夫人对她成见太大了,对拓跋淮的影响力却并不小。
虽然知道接纳白梅是拓跋淮为了安抚老夫人,在“家宅安宁”与“个人意愿”之间的无奈平衡,但这无疑增加了她掌控拓跋府内部的难度。
更重要的是,拓跋淮根本无意亲近自己,却想让她做个贤妻替他打理好后宅。而这离她想要真正成为的他“不可或缺的盟友”,参与核心机密、最终掏空兵权的目标,差距何止十万八千里?
她需要的是拓跋淮站到她的身后,而不是困于后宅,当他见鬼的贤内助!
窗外风雪呜咽,天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
殷容音放下书卷,伸手推开了半扇窗。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瞬间涌入,吹散了暖阁的沉闷,也吹拂起她鬓边的碎发。
她望着庭院里白梅离开留下的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此刻正被漫天飞雪迅速覆盖、抹平,很快便了无痕迹,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一番意气涌上心头,殷容音忽然对高墙深院宫闱寂寥有了感同身受。
她的目光越过这片即将恢复纯白的庭院,投向府邸深处、那片被重重亲卫把守的书房所在的方向。
那里,是拓跋淮权力的核心地带。
“拓跋淮……”
她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幽深如潭,“敬酒不吃,看来得给你备点罚酒了。”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边缘,前世批阅过的那份关于拓跋淮“军饷积欠、士兵跋扈粗鲁……恐生异心”的奏疏,倏然浮现在殷容音脑海当中。
寒洲地处边陲,天寒地瘠,本就粮草艰难。拓跋淮八万铁骑,加上戍边军户、府衙官吏、城中百姓,数十万张嘴嗷嗷待哺。朝廷为要塞固若金汤广迁丁户,却又吝于投入,只让边府自己想办法……
虽是无奈之举,但这其中的缝隙,足以滋生无数隐患。
殷容音深吸口气,千般思绪萦绕心头。
当时她只疑心这是朝中倾轧的惯常攻讦,便朱批一句“着兵部核查议处,慎防边衅”搁置了。如今身临其境,只怕这“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松霖。”
“奴婢在。”松霖立刻从门边上前。
“我忽然想起一册父亲送我的书籍被遗落老宅了,今日便需要去拿一下。你先去告知将军和老夫人一声,然后嘱咐门房备车,一刻钟后我们就出发。”
殷容音边说边从榻上爬起来,利落的更衣拾掇,竟似片刻也等不及了。
松霖应了一声,连忙出门去办。
……
公孙家的老宅位于城西,目前家里只剩下一个看门的老苍头。
殷容音在积满灰尘的书房里象征性地翻检了片刻,随手拿了一册山川志就走了出来。
“夫人,现在回府吗?”松霖跟在身后追问。
“不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有些饿了。我记得城西宝丰街的张记酥饼尚可,一起去尝尝吧。”
松霖张了张嘴,想起自己先前向将军和老夫人通报夫人想要回老宅时的情景。
将军倒没说什么,老夫人却是将夫人一通好骂。松霖有心劝夫人早点回府,却不知为何偏偏开不了口,她总觉得夫人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
宝丰街。
是寒洲府有名的商业繁华之地,物资集散、商品买卖大多在这里进行。所以想要调查目前寒洲的真实境况,来这里显然是一个明智选择。
马车哒哒走着,路过一家挂着“丰泰米行”幌子的店铺时殷容音叫停了车。随后带着松霖走进店家。
“掌柜的,今日粟米什么价?”一个穿着破旧棉袄的老妇正在店里颤巍巍地问价。
柜台后的掌柜眼皮都没抬,懒洋洋用木尺敲了敲价牌,“二百三十文一斗!要买快些,下午还得涨!”
“二百三?!”老妇失声惊呼,浑浊的眼泪瞬间涌出,“前几日不是才一百八十文吗?老婆子……老婆子实在买不起啊!”
“买不起就饿着!”掌柜不耐烦地挥手,“今年这天灾闹的,南边粮船都过不来!朝廷征调又紧,就这价,爱要不要!”
“征调……老百姓还有活头吗?”
老妇喃喃着,绝望地佝偻着背,一步三晃地出门走了。
殷容音帷帽下的眉头紧锁。两百三十文一斗粟米!这价格在望京都算昂贵,何况在这本就贫瘠的寒洲?普通军卒一月饷银才几何?如何养家?
她脚步一转走向店铺斜对面一个卖针线的摊贩前,随意挑拣着几根粗针闲聊起来,“阿婶,这粮价涨得吓人呐,城里日子不好过吧?”
那摊贩是个西十许的妇人,闻言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衣着虽朴素但料子极好,身边又跟着个丫鬟,自是不敢怠慢,随即叹了口气低声道,“夫人是贵人,哪晓得我们小民的苦。今年雪大,冻死了好些牛羊,地里也颗粒无收。朝廷催粮饷催得紧,城里粮商都跟疯了似的涨价。好些人家,一天就喝一顿稀粥了……”
她扬了扬下巴,示意殷容音去看街角几个瑟缩在背风处的身影。
“瞧见没?破庙都挤满了,都是活不下去逃难来的,甚至连当兵的家里都有人出来讨饭了。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顺着她的目光,殷容音的心便是一沉。街角蜷缩的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沿路又询问了几个本地人路人,得到的反馈基本大同小异。
殷容音重新坐回马车,闭眼靠在一边,眉头再没松开过。
寒洲寒洲,应了这个“寒”字,本地粮产极低,主要依赖从南方州府漕运或商贩转运。然而今年天灾频仍,运河多处淤塞,商路不畅,粮食供应极难。而朝廷一向优先保障京师和京畿附近粮食供应,有时对边城的征调额度甚至不减反增。
府库没钱,自然运不来更多粮食,又值此灾年,大雪严寒,这个冬天过去,还会死多少无辜百姓?
马车滚过长街,在地上留下两道清晰黢黑的车辙,街景一晃而过,那些倒地不起的身影就像雪宣纸上缭乱的水墨,在殷容音心口敲响沉痛一击。
繁华如梦,这就是她的太平盛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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