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多虑了。书房重地，莫说是妹妹你，便是婆母亲至，若无紧要军务，也未必能轻易进去。”
殷容音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但字字清晰，如同冰珠滚落玉盘，砸在白梅的心尖上。她琢磨着这句话，咀嚼出了另一重意思。
——连老夫人都不能例外，你一个新来的“小夫人”又凭什么特殊？难道你比老夫人还尊贵不成？
白梅脸上那点楚楚可怜的委屈瞬间僵住，血色褪了几分。她怒气萦怀，看向殷容音的目光瞬间不善起来。
她下意识地想反驳，想强调自己是老夫人特意安排来“伺候”将军的，身份不同！可殷容音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仿佛早己洞悉她所有未出口的心思，让她喉咙发紧，准备好的话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然而殷容音却仿佛没看见她的窘迫，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和与引导。
“妹妹初来乍到，心意是好的。但要在府里行走，须得先懂他的规矩。夫君治军治府，讲究的是令行禁止、各行其是。你这碗汤，心意到了便是好的，何必执着于非要亲手送去？”
她话锋一转，声音依旧清凌凌的，“松霖。”
“奴婢在。”一首垂手侍立在一旁的松霖立刻上前一步。
“去，将小夫人亲手熬制的参汤接过来。小心些，莫洒了，这是小夫人的心意。”
殷容音吩咐道，随即又看向脸色青白交错的白梅，唇边那抹淡笑加深了些许，温柔的安抚，“天气寒凉，汤冷得快。松霖，即刻将这汤送去书房院外，交给当值的亲卫。就说是小夫人体恤夫君辛劳，特意熬煮奉上。至于夫君何时得空享用，自有安排，这就不是你我能操心的事了。”
玩的好一手西两拨千斤！
白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比外面的风雪还要冷。她精心设计的试探，步步为营的委屈，在殷容音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和一个简单的命令下，瞬间土崩瓦解。
她非但没能试探出这女人的深浅，没能挑动对方一丝不满，反而被对方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清晰地划定了界限——你，一个顶着“小夫人”名头实则无名无份的丫头，连靠近书房的资格都没有！你的心意，只配由丫鬟送到院外！
“姐姐……思虑周全。”
白梅自觉读懂了殷容音虚伪面容背后的真意，气的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才挤出这句话。
“妹妹明白就好。”
殷容音仿佛倦了，微微向后靠回软枕，顺手又拿起了那本在白梅看来晦涩难懂的书卷，自顾自的看了起来，然后淡淡讲到，“天寒地冻，妹妹也早些回去歇着吧。往后府里走动，记得多添件衣裳，莫要冻着了。松霖，送小夫人。”
逐客令下得温和却不容置喙。
白梅僵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殷容音最后那句“莫要冻着了”，听在她耳中无异于最尖锐的嘲讽——你连靠近那“热源”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外面白白挨冻！她还想说什么，可对上殷容音那彻底沉浸于书卷，仿佛当她不存在的冷漠侧影，白梅抿紧了嘴。
她站起来欲走，却泫然欲泣，语带伤心的又坐了回来。
“妹妹愚笨，可是哪里说的不好惹恼姐姐了，竟要赶我出门。”
白梅捻着帕子擦拭眼泪，哭哭啼啼的说道，“姐姐难道以为妹妹今日给夫君送汤是存心只为自己讨好吗？姐姐误会了。”
“妹妹虽然才刚刚过府，却也听下人嚼了几个嘴巴，说前些时日姐姐那几位亲戚闹到府上，那般的不体面，差点毁了总兵府的清誉，实在是……唉，妹妹想想都替姐姐后怕呢。”
她抬眼目光盈盈望向殷容音，带着十二分的关切与忧虑，声音又轻又软。
“姐姐，您如今娘家那边……唉，妹妹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老夫人昨儿个还拉着我说，这女人呐，娘家就是根，就是底气。如今姐姐这娘家闹出这样的事，不但帮衬不上您，反倒成了拖累，老夫人心里实在是不痛快极了，私下里没少埋怨，说……说公孙家实在是没个体统，连累了姐姐的清名。”
“梅儿瞧着实在心疼姐姐，又怕姐姐独自一人在这深宅大院里，没个娘家人帮衬，受人欺辱了都没处说理去……”她眼圈微红，仿佛真心实意为殷容音担忧一般，呜呜咽咽的说，“所以今个儿自作主张想要去找夫君为姐姐求求情，哪知竟惹得两头都不痛快。”
白梅扭头小声的啜泣着，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绣工精致的荷包，轻轻推到殷容音面前的矮几上。
“妹妹家境虽不富裕，却也攒下了一点微薄的体己银子，不多，也代表了妹妹的一片心意。姐姐便拿去给那几位亲戚，就说是姐姐私下贴补他们的辛苦钱，好歹堵住他们的嘴，日后也能少来搅扰姐姐的清静。”
“姐姐，你我姐妹情意深重，你便收了吧。”
白梅期待的看着殷容音，神情十分的关心。
看着她这副表情，殷容音都忍不住要佩服了。如果两人不是方才认识并且言语打过机锋，只看白梅这副关心备至的样子，她真要以为自己和她姐妹情深了。
呵，那几个不事生产死皮赖脸的便宜亲戚，别说老夫人厌恶生气，自己也恨不得将其流配三千里为原主一家出口恶气。竟然还教唆自己接济？
殷容音忍不住摇头，这白梅真是用心良苦急不可耐，才刚进门就揣摩着将自己赶紧扫地出门呐！
“有心了。我娘家亲戚之事己然了结，此后无须再提，更不必接济。至于婆母那边，妹妹初来乍到，身份未明下人未必敢与你交心，你若贸然上前为我分辩，轻则惹老夫人厌弃，重则多造口业，总是不好的。
“妹妹觉得可在理？”
殷容音笑容寡淡，凉凉瞥了白梅一眼，“明白了就退下吧。松霖，送客。”
白梅僵在原地，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也好像不知道一般。半晌后一把抓过坐上的碎银子，猛地转身脚步踉跄地冲出了屋内。
厚重的门帘落下，隔绝了那道怨毒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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