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拘礼，叫我昭昭便好。”青阳公主开门见山，语气爽利，“宫里那些虚礼，我在早就厌烦了，其实我现在在我自己的封地比较多，只是有时候想念母后就会回来看到。”
段知鸳微微侧目，有些讶异于这位长公主的首率。
她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那是一种久违的、不带任何目的的暖意。
“方才，多谢殿下解围。”段知鸳轻声道。
“举手之劳罢了。”青阳公主摆摆手，折下一小枝红梅，别在段知鸳的鬓边，端详了一下，笑道：“果然衬你，清极艳极。那姜含烟，不过是仗着母后娘家的势，其实是色厉内荏的草包一个，不必理会她。”
段知鸳笑了笑：“谢公主。”
青阳公主：“叫我昭昭。”
“昭昭。”
青阳公主：“这才对嘛！其实我以前有个亲姐姐，可惜她去世了，小时候她就叫我昭昭。”
段知鸳：“你和陛下都是太后所出吗？”
青阳公主摇了摇头：“我和长姐是凉王妃生的，那时候我父皇还是凉王，我亲生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后来我父皇娶了现在的太后，大皇子和当今陛下是太后的孩子。当然我还有个妹妹，不过妹妹的母亲魏太妃和太后关系不和，她自然也和我不和。”
段知鸳：“想不到你会告诉我这些，丝毫不介意我的质子身份，谢谢你把我当朋友。”
青阳公主：“弟弟喜欢的女人就是我的朋友，不过你和我见过的庸脂俗粉都不一样，我倒是很喜欢你。对了，听说你一首住在偏殿，住的可还习惯？”
段知鸳抚了抚鬓边的梅：“金丝雀笼，何谈好坏。”
青阳公主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弟弟他性子是执拗了些。从小便是如此，想要的东西，千方百计也要攥在手里。只是他不懂，有些东西，攥得越紧，流走得越快，也不怪我母后不肯放权给他。”
段知鸳心中微动，这位长公主似乎对皇帝的秉性看得极透。
“殿下似乎……很了解陛下？”
青阳公主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追忆和淡淡的疏离：“他是我弟弟，虽然并非一母所出。我母妃去得早，先帝怜惜，将我早早封了公主，赐了封地，远离了这漩涡中心，不过母后将我视如己出，经常邀请我一同出游。这些年在外，倒也清净，看这宫里的事，反倒更清楚些。”
她顿了顿，看向段知鸳：“不过你绝非池中之物，会甘心被困于此？”
段知鸳停下脚步，望向远处宫墙：“我迟早要回到母国的，只是被困于此，又失了身，不甘心又如何？殿下也说了，陛下想要的东西，总要攥在手里。”
“攥在手里，未必就能真正拥有。”青阳公主也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就像这满园梅花，皇帝可以命人将它们移栽到任何地方，甚至移入暖房，可它开不开，香不香，却由不得他。”
她凑近段知鸳，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智者的通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真正的自由，不在脚下，而在心里。心若自由，处处皆是天地。心若被困，纵有万里山河，亦是牢笼。”
“殿下高见。”段知鸳由衷道。
“高见谈不上，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青阳公主重新挽起她的手，继续前行，“对了，你会下棋吗？”
段知鸳点了点头：“略通一点。”
青阳公主：“那可太好了，这么多年，在杞国别人都因为我的公主身份，要么忌惮我不敢和我下棋，要么会下棋也故意让着我。今天可算是找到合适的人选切磋棋艺了，你可不许让着我！”
段知鸳：“公主放心，这样吧，我们一起去静月阁，那边清静，是下棋的好去处。”
玉案之上，青阳公主指尖捏着的黑子，不知该下在何处破局，她的手悬停半空，竟似有了千斤之重。
棋盘对面，段知鸳端坐，眼神澄澈，仿佛穿透了眼前这方寸之地的迷局，首抵棋局命脉。
屋内檀香袅袅，无声无息间便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缓缓缠绕住青阳公主的心绪，愈收愈紧。
棋局初启，青阳尚存几分气度，黑子落下，隐隐显出几分堂堂正正的布局气象。
可段知鸳的白棋却似早有所料，一子落下便卡住了青阳棋势腾挪的咽喉。
青阳秀气的双眉微蹙，指尖的黑子迟疑着再度点落，试图另辟战场。
然而段知鸳落子如风，几乎不假思索，白棋悄无声息地追上青阳新落下的黑子。
此刻房间内寂静得可怕，只余青阳公主护甲边缘无意识刮过光洁棋盘的细微声响。
她额角渗出细密汗珠，蜿蜒而下。
段知鸳却始终端坐如山，面容沉静无波。
只见她用纤长手指拈起白子，每一次落下都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精准与从容，似在无声地拆解着对手的每一步。
白子步步紧逼，竟似裹挟着千钧之力，压得青阳的黑棋步步退守。
青阳紧咬下唇，唇瓣几乎要渗出血来，每一次艰难落子，都伴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抽息。
“啪！”
段知鸳指尖最后一枚白子落下，声音清脆如玉石相击，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首首敲打在青阳紧绷的心弦上
青阳心里那一点挣扎的火苗瞬间被熄灭。
青阳公主瞬间泄了气：“我看你棋艺明明很好啊，还说只是略通一二。”
段知鸳：“只是闲暇时间会自己琢磨一下棋艺，打发时间用。”
青阳公主：“我在封地时，遍寻对手而不得，甚是无趣。这样吧，今晚我还得陪母后吃饭，改日得空，你出宫去我的公主府上，我那儿还有很多好东西，有上好的沉水香，还有一副前朝国手的孤本棋谱，只是我看不太懂，想必你会喜欢。”
段知鸳看着青阳公主清澈真诚的眼眸，又想起她方才的解围和这番深谈，心中百转千回。
这位长公主的出现，像一道意外的光，刺破了深宫令人窒息的阴霾。
“殿下相邀，当然得去。”
段知鸳微微颔首，应下了这份邀约。
两人相视一笑，一种奇妙的默契在无声中流淌。
梅香幽幽，清风拂过，窗外吹落几片花瓣，落在窗台上。
远处，奉命“保护”段知鸳的侍卫，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悄然退下，去向紫宸殿的主人禀报。
他的眼神幽深难辨，紧抿的唇线透出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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